大小姐一愣,显然没想到我会先问这个:“不曾。”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什么无情有情,逍遥自在的,这套法诀听起来就很珍贵,像是话本里会被各大门派抢夺的那种。至少我以前从没听过有哪位术师能修炼到逍遥自在的,又不是修仙。该说大小姐是天真烂漫呢,还是缺心眼呢,居然就这么随口说出来了。她算计我和谢芝峤时候的心眼子都哪去了?
我语重心长道:“以后不要随便和别人提起了。即便是术师同道,也不乏心怀不轨之徒,那荼蒙叛徒就是一例。这法诀如此厉害,难保不会有人心怀不轨,出门在外,要小心为上。”
说完我又后悔。我又不是大小姐的长辈,说这话其实逾越了,平白招人厌烦。
我忐忑地看向她,大小姐面露疑惑道:“可是姥不曾说过这个不能告知旁人。我知道术师中也有奸恶之徒。不过我与阿峦道友并非初识,先前我们在钱家村同生共死,阿峦道友舍生救人、心地善良。换做旁人,我自然不会随意请教。”
我被她的话梗住了,算来算去,我们在钱家村也不过交往了两三日,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信任。我只好又强调一遍:“总之,人心变幻难测,就是所谓的‘好人’,也未必不会作出恶事,要谨慎行事。”
大小姐也不生气,乖乖应了声好,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至于她说的“迷惘”之事,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典型的“大小姐”问题。大小姐吃穿不愁,行走江湖做好事想必也是人人称赞,她又是个耿直的性子,确实没什么好迷惘的。
我迷惘的事情就多了,一天一夜也说不完。但我总觉得这种东西说到底还得自己体悟,话本里的“顿悟”不都是这样吗?我空口白话地给大小姐吐苦水,能有多少作用?
话虽如此,大小姐都这么问了,我还是搜肠刮肚找了一件事出来:“譬如有一男子,因妻子连生了三个女儿得不到儿子,将妻子殴打至死。又打算卖掉唯一养活下来的大女儿凑钱续弦。妻子怨愤难消,化为怨灵,致使男子缠绵病榻,奄奄一息。若是除去怨灵,男子得以存活,女儿却一定会遭遇不幸;若是不除怨灵,又有违术师以人命为先的道义。虞一道友打算怎么选?”
这是件真事儿,发生在我十六岁的时候,还导致我和谢芝峤大吵一架。我当时想了个办法把谢芝峤支开,一直捱到那男子断了气,才动手除灵。谢芝峤回来发现后把我痛骂一顿,直言我没有做术师的道德,害我抹了好几天眼泪。
“自然是立即除灵。”虞一毫不犹豫道,“除灵乃术师分内之责,哪里有可选择的余地?”
我一愣。好吧,或许这就是正统的术师和我这样的半调子之间的区别吧。
我收拾了一番心情,继续问:“那以钱家村为例。若那日有人未被荼蒙叛徒控制的无辜之人留在广场上,道友是否会为了阻止荼蒙叛徒化鬼,先杀了他?”
大小姐道:“当然会。我那日杀钱家村人,本也没有考虑他们是否无辜。”
我一时语塞。这两个问题问完后,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天生淡漠”。大小姐的太祖母将她带在身边十五年,教导她倔头倔脑、一门心思地行侠义仁德之事,我原先还觉得是大小姐修炼那劳什子功法所需,现在看来,没准是她太祖母花费十五年硬给她加了个笼头,防止她误入歧途吧。
我一下没了和大小姐深谈的兴致:“看来虞一道友意志坚定,还有什么迷惘之事,我一时竟也想不出来。”
大小姐露出思索的神色:“若在遇到道友之前问我是否愿意拼上性命搭救别人,我一定是不愿意的,但道友的做法让我产生了动摇。也许道友的别的问题,我日后也会有不同的答案。今日我虽没有找到迷惘之事,仍要多谢道友给我启发。”
不论如何,大小姐礼数总是很周全。
我随口安慰她:“归根结底,人间是是非非不能用三言两语概括,不到身处困境之时,自己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也不得而知。道友既然入世,早晚都会遇到迷惘之事,不必急于一时。”
听我说完,大小姐突然又凑近了一些,一本正经道:“阿峦道友果真让我获益良多。我虽然不似包道友那般与阿峦道友一见如故,但亦觉与道友道同志合。我愿视道友为知己,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太突然了,怎么就知己了?我们认识很久吗?大小姐真的明白知己的意思吗?这是在开玩笑吗?
可大小姐一脸认真,眼含期待。
我想起在钱家村见到的虞家人,虽然看似同辈,却都听大小姐的指挥。那位太祖母毕竟是一家之主,她和太祖母一定不可能像我和谢芝峤一样亲近。是因为她没有什么同龄的好友,所以病急乱投医了?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我只能说:“虞道友豪侠尚义,我自然愿与虞道友结有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淡如水,让我们淡一点,大小姐,你能听懂吧。
晚上躺在床上,我还是忍不住想大小姐的事。我跟着谢芝峤南来北往多年,形形色色的人都见了不少,但大小姐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说她情感淡漠,行事却又慷慨仗义;说她不谙世事,偏偏又颇有计策。盘算来盘算去,只能说她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这个怪人忽然要和我做“知己”,我还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平心而论,我虽然有在小小地嫉妒大小姐,但是是不讨厌她的。可知己讲究一个志同道合水到渠成,哪有这样直愣愣提出来的。
等这次集会过后,要不要离大小姐远些呢……我拿不定主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小包已经收拾好包裹打算离开了。
见到我,她和昨天一样,神采飞扬地和我打招呼:“阿峦,早上好!仲家人已经到古阳镇了,我先走一步啦!之后见!”
这话叫我也精神起来了。
传闻中的仲家人,总算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