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岁那年,他守着四姐的亡身,一直在哀凉的草地里,坐到天亮。
他现在一个亲人都没有,山英镇的老家尸山血海,他想起三哥被刀砍得浑身是血,惊恐万分倒地的惨状,幼小的他,害怕得紧紧捂住脑袋。
他没有了家。
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他在草地上一直干坐,天上盘旋的秃鹫,将死去的四姐围起来,他急忙驱赶,可这些秃鹫闻着尸体腐烂的味道,眼睛露出血光,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
到了第三天,左明终于支撑不住,他一头栽倒,瞳孔渐渐失光。
等到他醒来时,一个粗糙温热的手掌,按在他脑袋上。
“你醒了?”
左明被这个陌生人扶起,喂喝鸡汤。
直到身体彻底好转后,左明才知道他被这个男人给捡到带回了家。
男人名叫尚民,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他是外镇长岭村的本地村民。
他如往常般外出做农活,拿起锄头锄地时,老远闻到一股臭味,他寻着味道,意外地看到一具被啃食殆尽的尸体和在一旁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孩。
他将男孩带回家。
他没有选择报警。
他有一个私心,他想将左明认为自己的儿子。
这是他多年的心病。
他家里穷,只会种田,没有钱,也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
他皮肤黑漆漆,肉皮里夹杂不少污泥,看起来既脏又恶心。
他自己做了一个简陋的砖房,孤零零地一个人住在村尾。
他今年已经快50岁了,虽说没有老婆,但他内心深处希望有个儿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想结婚已经不可能,后来他想领养一个儿子也好。
左明被他捡到,他欣喜若狂,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
他老来得子了!
他精心照料这个孱弱的小男孩,一个月后,左明已恢复如初。
不过尚民发现,左明不怎么说话,他最初以为他是哑巴,后来留他独处时,却也能听到他的喃喃自语。
又过了一个月,情况照旧,这把尚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白捡了一个身体健康,浓眉大眼的男孩,怎么就那么孤僻,不和人亲呢?
尚民尽可能和左明和和气气说话,隔三差五地从自己的棺材本里扯出钱给他买好吃的,可左明不为所动,仍旧冷着一双眼,不说话。
三个月后,尚民忍耐不住,心思被动摇。
或许,这个男孩是养不熟的。
黄土院子里,尚民刚歇午回来,把老牛系在圈子里,准备做饭。
进门,脏污四角桌子上,三菜一汤已经拾掇好。
尚民诧异,左明从厨房走出来,给他盛了一碗饭。
“这是你做的?”尚民问,他心中暗喜,莫非这小孩终于肯接受自己了?
左明没吃饭,身体板直,站在他面前,对他说:“这三个月谢谢你的照顾,我现在得离开。”
“离开?”尚民望着小小的他,不禁疑惑,“你要去找亲戚吗?”
“嗯,有个姐姐,我想去找她。”左明回。
尚民无奈地叹口气,默默地扒筷子吃饭,背对他:“好,你走吧,路上小心。只怪我没福分呐。”
左明离开长岭村,孤独地行走。
他刚刚说的找“姐姐”,是想找查莺儿,可那位风韵神采的女子离别那天,他没有去送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在何处。
查莺儿曾对他说:“小明,和我一起走吧,我带你读书。”
他以为她是随口而说,没有放在心上。
左明想,如果那天他答应了查莺儿,现在他会怎么样。
他不得而知。
山村水秀山清,是他一直见惯的。走着走着,他突然想回家一趟。
于是他凭记忆,问路人,终于在黄昏时分回到了山英镇,站在老远处看自小出生的屋子。
门口静寂,他摸索前进,趁街道无人,贴着墙根悄悄走。
屋子里已经安上了电灯,黄亮闪耀,屋子里的人正在说说笑笑,他不认识这些人是谁。
三个月的时间,他的家已经被人霸占、改造,占为己有。
他没有了立足之地。
夜晚星星繁多,他迷茫地在山谷里行走,小脚走得疼了起来。
他强靠无比坚韧的意志力,一直走,有路的地方他就走。
太阳初升时,他来到一处街市,清晨卖菜的人特别多,吆喝声热热闹闹,包子、面饼、肉汤的香味四溢,引得饥饿的他,忍不住咽口水。
盲目地走了一天一夜,他浑身无力地找了一个墙角的地方靠着,眼皮格外沉重,慢慢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