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扬唇淡淡地笑了笑,然而下一瞬他就笑不出来了。
少年嘴角紧绷,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床脚爬动的老鼠。
江泠几乎没见过这些东西,以前在江宅,每个房屋都会熏香,一日要洒扫三回,屋子里要是出现鼠虫,宋氏会大发雷霆,将当日值事的丫鬟赶走。
江泠盯着床脚窜动的小黑影,眼皮轻颤。
老鼠会吃人吗?下人说,这些东西很脏。
江泠侧过身,拍了拍叶秋水,“芃芃。”
这屋子是不能睡了。
“嗯?”
叶秋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江泠,“哥哥……”
“有老鼠。”江泠压低声音道,他神情紧绷。
“什么?”
江泠嘴角抿成一线,“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了,你先出去,我挡着它。”
叶秋水慢吞吞醒过来,挠了挠头发。
“老鼠啊。”
叶秋水坐起身,随手抓起枕边的书砸过去,正正巧砸在那老鼠身上,“吱吱”一声,叶秋水紧跟着跳下床,拉开门,穿上木屐,抬脚就是一踢。
“去你的。”
黑灯瞎火中,有一小团影子,掠过半空,飞出屋子,落在远处。
叶秋水关上门,“再见。”
转身,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拍一拍,又放回原位。
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神情如旧,并不将此当做一回事。
江泠呆若木鸡。
叶秋水重新爬上床,“睡吧哥哥,解决了。”
她呈“大”字躺下,江泠却还是坐着,久久未动。
叶秋水有些纳罕,扭头盯着他。
借着泻进屋中的月光,待双眼适应黑暗后,隐隐能看到江泠的脸色,霜白一般,他肩背绷直,定定地看着她,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
叶秋水缓缓瞪大眼睛,“哥哥……”
“你在害怕吗?”
叶秋水问道。
江泠回神,黑暗中,长长的睫羽闪了闪,“没有。”
他躺下,连连否认,“只是躺累了,坐一会儿。”
叶秋水凑上前,问:“那你怎么脸这么白,手还握得紧紧的。”
江泠立刻松开拳头。
她轻轻一笑,“哥哥,你胆子好小哦。”
“没有。”
江泠背对着她,仍道:“真的只是坐一会儿。”
小娘子话音里笑意不减,江泠抿紧唇,突然拉高被衾,盖住叶秋水,“不准再说话了,亥时已过,睡觉!”
叶秋水闷闷的笑声从被子中传出。
古板严厉的江小官人原来也有害怕的东西,怕吱吱乱叫的老鼠与神出鬼没的虫蚁,一下子就从仙气飘飘的云端上落下来了,沾染上了人气。
第二日,叶秋水很早就去宝和香铺了。
江泠自己吃完药,拄着手杖,练习走路,从屋中走到屋檐下,十步的距离,他冷汗淋漓。
来回走三次,里衣被汗浸湿,他掀开衣领,里面青一块紫一块。
睡惯了柔软的床榻,换上叶家这种土坑,细皮嫩肉的江泠被硌得整夜睡不着。
练完走路一身汗,换做从前,下人已经烧好水放温,沐浴的时候,丫鬟会将衣服挂在架子上,用香笼熨烫,穿在身上,走路时风都染上香气。
现在这些都没有,江泠用手帕擦拭掉额角的汗水,坐下来看了许久的书,而后站起,慢慢挪到厨房,学习做饭。
第一日,江泠将自己熏得满脸炭灰,他腿脚不便,要不是叶秋水回来及时,他大概会被熏死。
第二日,江泠把握不住火候,险些将锅底烧穿。
第三日,江泠学会淘米,但不知道还要加水。
他有些挫败,但是没有停止学习。
没过几日,原本白白净净的江泠,手心手背长满倒刺,多出许多茧子。
他学得很认真,甚至拜托叶秋水,去当铺当掉他的衣袍,换来的钱去书馆买了菜谱,拿回来后,江泠钻研许久,握笔在纸上写下满满的批注。
看书时,他总是格外专注。
没有多久,两个半大的孩子,一个照顾另一个,各自自顾不暇,但叶秋水居然越发圆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