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果然看到了孙镇远的卷宗。”
已是宵禁,相府却是灯火通明。蜡烛的火舌被风吹成一道颀长的线,好似一道人影。
黑衣人身着一身夜行衣,容貌看不真切。他用余光轻瞥着这间堂屋。
相府十二时辰必须有光,听闻是那位小姐夜晚惧黑。陈余庸向来疼爱子女,故日日燃灯,直至寒食都不曾断过。
这些臣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陈余庸泰然自若喝着茶,建盏在火烛中现出宝蓝色的光芒。
不枉费他派人潜入密阁,翻来覆去找出孙镇远的卷宗放在显眼处,一个孩子刚好能够到的位置。
密阁有歹人进入,御林军必定会去将军府上报。借此机会,陈余庸便将卷轴上的文字看了个一清二楚,并用未干的朱砂描了一遍。如此,除他和萧槿宸外,无人知晓卷宗上究竟写了什么。
萧景珩见卧虎坊中御林军调动明显,而此时青珏言见到黑衣人观看卷宗。
寒门派已经知晓孙镇远贪污军饷之事了。
雁门之战时,孙定疆因防守不力,连失晋阳、云中二城。
晋阳控扼南北,经济繁荣;云中乃军事重镇,更是北方锁钥。如此一来,匈奴既攻占二城,便可长驱直入,占领秦岭山脉,直逼长安。
萧廷和手中紧握边报,额头上青筋暴起。
边报边缘磨出毛边,一角被捏得皱皱巴巴,随即就碎成两半:“给朕降了这厮的职!”
彼时孙镇远尚且束发之年,心比天高。孙萧两家向来交好,孙家更是世代为朝廷效力。如今孙定疆连降二品,孙镇远自然不满。
于是,借着职务之便,孙镇远将中都洛阳送来的三千万贯军饷私藏八千贯,充到了孙府的家账中。
可八千贯毕竟不是小数目。孙镇远怕事情败露,便贼喊捉贼,随手杀了一个运军饷的百姓作罢。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
萧景珩当年虽是太子,但耳目早已遍布大凌。此等大事定不会瞒住他的眼。
萧景珩斜倚床榻,把玩雁门送来的绝密卷轴。
“这小子倒是有本事,竟能生出贪污军饷的胆量。”
没过几日,京中传来捷报:孙镇远占领西嗕,直指匈奴都城单于庭。
先前因孙定疆防守不力被阿日斯楞攻破的晋阳、云中二城,如今也被孙镇远悉数夺回。
“殿下,孙镇远竟能贪污军饷,日后难道还想贪污国库不成?此人虽骁勇善战,但急功近利,实在不宜久留啊。”
赵锡平俯身在萧景珩耳后低语,不时瞧着萧景珩的脸色。
萧景珩不语,只是摩挲着边报,一把扔在桌案上:“这事,就当我不知道。”
“殿下,您与孙镇远关系甚笃,然他犯此大错,您若袖手旁观,哪日生出事端,岂不是……”
赵锡平眼见萧景珩面色铁青,不敢再说下去。
孙定疆的孙家军威震四海。战事频繁,定是朝中战士的主力。一旦出事,朝廷就无可用之兵。
时隔多年,却被寒门派抓住了把柄。
萧景珩再想翻案,得罪的可就不仅是孙家,甚至是邹雨莲。
世家派高门大户盘根错节,掀了他这个皇帝也不无可能。
可若不追究,寒门那里又死咬着不放。
只好先寻一个借口保住孙镇远,或是给孙镇远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陛下要杀孙镇远?”
邹雨莲眉头微蹙,将手中佛珠握得更紧了些。
她早想除之而后快,然而时机未到。
陈余庸为首的寒门派得到丞相的位置,可他们觉得还不够。
他们要除掉世家,而后成为新的掌权者。
若非无奈,她才不愿与孙镇远结盟。
不是萧景珩杀孙镇远,而是陈余庸要借萧景珩之手杀死孙镇远以绝后患。
孙镇远一死,独剩邹家一棵早已生满蛀虫的大树,无依无靠,必死无疑。
“将这请帖送去将军府,邀他听松阁赴宴。”
“鸿门宴?”
孙镇远不屑瞧着请帖,随手一扔道。
“将军与娘娘是故友,许久不见,娘娘想与将军叙叙旧也正常。”
“正常?”孙镇远反问。
“陈余庸权势滔天,将军难不成想袖手旁观?”
“薛静浣,别以为搬出皇后我就会去。”
静浣眼见孙镇远没有想动的意思,便随手挑开话头:“娘娘有要事,欲与将军一叙。”
“若将军不去,就是抗旨不遵。”
孙镇远与邹雨莲本就不合,既然邹雨莲如此着急要见他,想必是有求于他。
堂堂皇后也有求人的时候,他可要去凑凑热闹。
“听闻陈余庸要杀你?”
孙镇远席地而坐,拍拍衣角的灰尘:“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你不该知道。”
邹雨莲双眼似鹰钩一般,死死咬着孙镇远不放。
“今日胡惟海举荐你去镇压金陵谋反案一事,你为何要答应?你明知道那是他的计谋。”
孙镇远避开邹雨莲的目光:“不是臣不想说,只是臣有些渴了。”
邹雨莲拿起茶杯,倒了一盏凉茶推到孙镇远手边。
孙镇远瞅着邹雨莲急得不耐烦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接过茶喝下,缓缓说道。
萧景珩一早收到急报,急报只有寥寥几行字。
“金陵有谋反案发,敌方准备齐全,正待起兵。”
匈奴右贤王旧部以经商为名逃亡金陵,化装成当地商人,假借运货之名运送粮草炸药。金陵东临东海,海运便利,即使谋反失败,也能乘船偷渡。
金陵郡守肖沐早已派兵镇压,但损失惨重。苏州被敌军攻陷,多处码头遭到焚毁。
金陵城死难军民无数,民不聊生。富商巨贾们见此情形,无一不拿钱跑路,富商的千亩良田也早被敌军焚烧数日,看不见一粒麦子。
肖沐走投无路,只好千里之外飞鸽传书。当边报送至萧景珩眼前时,金陵的暴乱已持续两日。
自匈奴灭亡后,朝中老将,八成被派遣至漠北戍边,剩下两成只有老弱病残。
可折回视线,年轻将军多经验不足,此等谋反役很难战胜。
相比之下,孙镇远就成了镇压谋反的最好人选。
要想灭掉世家的左膀右臂,这是难遇的突破口。
只要孙镇远一死,孙家必定元气大伤,邹家也没了靠山,仅剩邹雨莲庙堂空悬。
太子年幼,纵使要打翻身仗,至少要等到萧槿宸束发。
于是,今日朝堂上,胡惟海大肆宣扬孙镇远,欲用骄兵之计骗他主动请缨。
“陛下,今朝中老将身弱,新将鲁莽。然孙将军将星之才,自雁门一役大胜匈奴,可见其领兵之才、武功之高,非同一般。”
“而匈奴野蛮,竟欲靠侵略我朝领土重立政权。孙将军在匈奴营中已有威名,若派孙将军前去应战,他等蛮族定会不战而败。到时我军不必费一兵一卒,便可大获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