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援到大理寺点卯,不乏有些吹捧的人。苏援只是简单客套两句,便以熟悉环境为由拿着钥匙跑去架阁库。
架阁库中有自太祖以来所有案件的卷宗。苏援主要就是整理这些卷宗,故其他同僚并未起疑。
苏援毕竟第一次干这种见不得光的事,额头上都是汗。苏援舍不得弄脏丝绸做的官服,翻出麻布里衣擦了擦汗珠。
越久的案件卷宗越靠后,苏援点着一根红蜡烛。不知为何架阁库异常昏暗,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得真切。
有风吹过,库内幽幽地响,好似进了鬼。
饶苏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好汉不提当年勇,苏援闭眼硬往里冲。
江西盐商案当时连先皇都明令禁止查下去,定是最靠后的位置。偏这架阁库古怪,黑云压城般让人倍感压抑。卷宗里有着无尽的冤魂,魂魄卷进宣纸中,永不见天日。
终于到了里面有一个窗子,才亮一些。苏援心里的石头落地了一点。
刚要细细找寻一番,一纸卷宗上“江西盐商”四个大字引起苏援的注意。
苏援伸手欲去拿,忽然冷风一吹,吓飞苏援半个魂。
长夏来这么一遭属实瘆人。苏援走到窗前见无人才放心离去。可走没两步,又有异常的声音响起。
苏援猛一回头,只见一切如常。
也罢,大理寺公正之地,想必冤魂不在。同僚各司其职,谁会在乎这里?
“没人发现吧?”
“放心,没有。”
苏援借着光亮展开卷宗。
“乾元二十四年,四海升平表象下暗流涌动。皇后云贤竹,心怀搅乱朝廷、为家族谋权之念。她假借父亲云济善之名,精心撰写奏折,呈至皇帝案前。奏折指控江西盐商团体与朝廷官员勾结,操纵盐价,谋取暴利,致使民生困苦。”
“皇帝览毕奏折,龙颜大怒,下旨大理寺彻查。大理寺卿周正惶恐领命,深知此案若涉官员与盐商勾结,必然错综复杂。”
“周正率精干属员奔赴江西……”
卷宗到此为止,下半部分有火烧的痕迹,疑似被烧毁。
苏援听说过周正,当今皇后邹雨莲的二伯,当初因审案徇私被灭口,死因成谜。
苏援恍然大悟。苏仲是移居江西后,盐商谋取暴利害死了他,至于哪个盐商杀死他父亲,又是谁在此获利,不了了之。
这个杀父之仇,到底和谁去报?
此案是密案,大理寺的卷宗记载含糊不清,还始末不全。
其中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援顿感不寒而栗,好像有人背地里盯着他,似猎人注视着猎物。
“哒哒,哒哒,哒……”
有序的脚步声回荡在架阁库。除了同僚没有人会来架阁库尽头。莫非这架阁库里当真有鬼?
苏援不禁汗毛倒竖,卷宗脱手落地,“咣当”一声,却格外刺耳。
苏援颤抖着回头。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站在他背后,眼神沉静肃杀。
定睛一看,才知此人是邹雨莲。苏援更加慌张,扶正被吓歪的官帽:“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青天白日的,苏卿在这儿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呢?”
邹雨莲假装不知,上下打量着苏援。
“回……回皇后娘娘,微臣初来乍到,不熟悉大理寺,想着趁整理卷宗时顺便看看。”
苏援吓得颤栗,低眼不敢看邹雨莲。
“怎么,偏对江西盐商这个案子感兴趣,还是说,苏卿费尽心思考中状元,就是为了来查这个案子?”
见苏援一声不吭,邹雨莲就知道她赌对了。
苏仲死的那年是乾元二十五年,江西盐商案案发第二年,也是江西盐商和官员沆瀣一气最严重的那年。江西知县程玉因此香消玉殒,她的二伯周正也因此备受牵连。
偏偏苏仲死后,江西盐商案草草结案了事,苏援在这个节骨眼上高中状元,还进了大理寺做官。
目的昭然若揭。
邹雨莲暗示静浣捡起掉在地上的卷宗,火烧的痕迹发黑,恰如此时阴暗的架阁库:“苏卿可知这大理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这些陈年旧案的卷宗,都会烧毁一些,以免有心之人旧案重提。更何况先皇明令禁止再查此案,你觉得你能看到完整的卷宗吗?一旦触碰这些卷宗被人发现,就给你定一个不忠之罪。到时陛下想保你,都没有办法。”
苏援好不容易进大理寺,才不想以不忠之罪处死,只得连连称是。
“不过……”
苏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不过什么?”
邹雨莲鄙夷地瞧着苏援。苏援顿觉失礼,拱手道:“是臣失礼,请皇后娘娘恕罪。”
邹雨莲继续说道:“不过家父府中尚有完整的卷宗,那还是家父任丞相时查案所需。亏得陛下器重家父才没有收回。”
邹雨莲扶起苏援:“本宫有幸得陛下宠爱,你若识趣跟着本宫为本宫效力,本宫可以为你吹吹枕边风让陛下信任你。如此机会,以苏卿之才干,定能把握住。”
为邹雨莲效力就是为邹庆效力,就是为世家效力。那陈余庸那边苏援该如何解释?
苏援后退一步松开邹雨莲的手:“男女授受不亲,臣与皇后走得太近,不怕他人非议至陛下面前?”
这分明是逃避她的试探。邹雨莲见苏援不愿意,便也没拦着:“无妨,本宫知晓如此苏卿很难做人。本宫还要去给陛下送些吃食,便先走了。”
邹雨莲接过静浣手里空空如也的食盒,径直走出苏援的视线。
“臣恭送娘娘。”
邹雨莲心中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