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回顾过去，科林可以很确定她没有遇到过爱德华这样的人。

他是个温和、贴心、非常非常讨人喜欢的家伙，和初见时传达出来的忧郁沉静不同，爱德华偶尔会在科林面前展现出活泼的一面，那份令人侧目的跳脱宛如深沉夜色中的月光，又好像倾盆暴雨里一抹伴着阳光跃动的彩虹。

而且他对科林了如指掌。

他知道她的说话习惯，她说了上句他就知道下句是什么（除了极少数时候她的思维过于发散），了解她对食物的喜恶，甚至清楚她会假装睡着然后藏着被子里打游戏，接着大半夜发短信催她早睡，她没弄明白他是怎么发现的——床底空空如也。

科林脚尖抵着地面，来回画着小圈。

可是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失去记忆的三个月里，她到底因为什么看上他了对他穷追不舍——杰西卡和她通电话的时候告诉她，爱德华是她凭本事追到手的，好吧，又是新发现，科林居然是两个人里更主动的，她还以为自己是被追求的那个。

“如果你想，我也可以追你。”爱德华忽然开口，听起来有点跃跃欲试。

“不是那个意思！”

科林摸摸鼻子，问他：“刚刚我记起来的那个画面，我为什么说那些话？如果我喜欢你，我是说如果！我不会那么骂你。”

她感受到的明明是怦然心动，但说出口的话……嗯，跟喜欢沾不了一点边。

她到底是讨厌他，还是喜欢他啊？

“你想自己看吗？”

科林惊讶地抬起头，爱德华朝她歪了歪头，“我可以向你展示记忆，受你启发研究出来的新法子。”

“可以吗？”她兴奋起来，“看到不该看的隐私怎么办？”

“提醒的好，我尽量把它们藏起来……”

爱德华俯身过来，额头轻轻碰到科林的额头，他做出这种动作一定有他的用意，因此科林没有任何反抗，乖乖就范，任由他的呼吸喷洒在脸上，撩拨着睫毛和嘴唇，痒痒的，她只能小口小口呼吸克服这种怪异但不难受的感觉。

他轻笑了下，抓着她的手，放到脸颊两边，并不打算告诉科林这些肢体接触全都毫无必要。

“准备好了吗？”

科林紧张地“嗯嗯”应是。

坠入记忆的感觉像在梦里从悬崖坠落，明明感到了危险，却在下一秒稳稳站立，安然无恙。

他们站在福克斯高中门口，爱德华牵着她的手，眼熟面生的同学们来来往往，从他们的身体里直接穿过去了！

“冥想盆冥想盆！”科林高高兴兴地摇着和爱德华交握的手，眼睛都亮得发光了，爱德华笑着拉着她向前走。

“走，我们去找‘我’。”

记忆里的天气停留在春初，身边的孩子穿着毛衣冲锋衣皮夹克，他们在停车场附近找到了落单的“爱德华·卡伦”，他穿着一件白T恤，半个身子露在车外，表情难看得仿佛在为截肢手术做心理准备，观察了天气和周围人的服饰后，他低头从车里拿了件外套披上。

吸血鬼们不怕冷，科林摸着下巴小声问：“你出门前不看天气预报？”

“没那心情。”爱德华简短地答复，语气怪怪的。

马上科林就知道他诡异语气的原因。

‘又一次无聊的高中生活。’不怕冷的吸血鬼半死不活地想，关车门的动作也宣泄着怨气，车门合上的声音震耳欲聋。科林丝毫不怀疑他力气再重点能把车子甩到墙上。

爱德华沉默了几秒，小声：“我平时不上学的时候，脾气没这么差。”

科林忍着笑安慰他：“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很讨厌上学。”

对爱德华来说这种伪装更难熬，他忍饥挨饿，还要因为出众外貌饱受骚扰，就为了维持正常的人类生活，白费四年时间最后为家里的毕业帽装饰墙添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落。

高中生活和一潭死水没有任何区别，爱德华·卡伦是这谭死水。

他步伐不快不慢地走向教学楼，一路上抱怨没停过，身后跟着的记忆外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科林说：“如果你……嗯，其实我们可以换段心理活动没那么强烈的记忆。”

没有谁会记得自己在心里发过的牢骚，哪怕是吸血鬼，爱德华也没料到自己平时居然想法这么多。

“没关系，”他咬牙坚持，“我马上就要遇见你了。”

前面的爱德华手里捏着报道单，他正顺着走廊往校长室的方向走，故意迟到错开人群期待着路上没有任何人挡道的抱怨精忽然停下步子。

他看到一个头发蓬乱的女孩踮着脚，用力地拉着飘雨进来的窗户。

她落地的那只脚打着石膏。

科林发誓她看见他脸上闪过一丝找乐子的神色，她给了旁边的爱德华一肘，由于是记忆，她的手肘没有撞上大理石或花岗岩，而是怼到了柔软的肌肉。

她赶紧收回手，“怎么是软的…你会感觉到痛吗？”

爱德华摇头。他开始后悔带她看这段记忆，“我没那么幼稚，我发誓没有戏弄你。”

话音刚落，“爱德华”悄悄地没发出任何声响地走到“科林”身后，伸长手帮她拉下了窗户。

“科林”吓得耸起肩膀，一瘸一拐地转过身来，这次她落地的脚是没打石膏那只。

‘为了逃课还是别的？’显然他还没发觉科林身体的异常，只单纯地认为眼前的同学是个装瘸逃课的小骗子，而轻手轻脚靠近显然是为了吓出点条件反射——双脚落地后退逃跑之类的。

“科林”为他亮眼的容貌惊艳了一秒钟，迅速回神，自我介绍：“我是科林·沃斯，我们认识——”

“不。”这家伙居然扭头就走，态度之坚决和几秒钟前的好心天差地别。

科林向爱德华投以疑惑的眼神。

“你发誓什么？”她努力不要笑出来，诚挚地问。

爱德华的悔意更深，不愿承认前面那个讨厌鬼是几个月前的自己，他两手捂起她的耳朵，没忍住笑了。

“我申请换一段。”他眼里含着笑，还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羞怯。

被喜欢的姑娘看见出糗的一幕实在是个新鲜体验，连带着诞生的害羞到恨不得逃跑的感受也非常新奇，以至于爱德华的嘴角始终飞扬着，下不来。

科林扒拉开他的手，“你对自己的记忆没有准确认知！”

“好吧，至少这种相遇很特别，永生难忘。”

科林发出一声置气似的哼笑。

“的确难忘。你表现得像个12岁的小鬼，要是能碰到那个‘你’，我肯定会踹他一脚。”

等下还有他吓唬她赔偿鞋子清洗费的场面，那里更欠揍，爱德华两手在空气中一挥，像扇走晦气东西似的切换了场面。

依然是走廊，科林一抬头，嚯。

“她”上半身向后仰倒在“爱德华”的手臂上，四目相对，标准的一见钟情姿势。

实际情况却和看对眼相差甚远，“科林”的右脚实实在在踩在地上，“爱德华”看见了，“她”也发现自己露馅了。

“我可以、可以解释！”社恐患者结结巴巴地试图挽回场面，急得脸都要憋红了。

科林怀疑他是为了挽回刚刚的场子才挑的这一段。

她尴尬地抿嘴 ，手指也悄悄蜷缩起来。

“难道我们相遇的画面不是你尴尬就是我尴尬吗？”

爱德华：“也不全是，你尴尬的场面更多一点。”

科林又给了他一肘，爱德华挑了挑眉，接下了那一肘，那表情显得他乐意挨揍。

“我听见了你的想法！”那边的“科林”在接触之后飞快获得了读心力，并且给出了对这种变化的理解：“这是你的能力？”

爱德华在她耳边解说：“你以为我的能力是让别人听见自己的想法——真要是那样我会把自己封在棺材里睡到人类灭绝。”

这话勾起了一点她的好奇心，一些她没了解过的他们的生活习惯，她问：“你们平时应该不睡棺材吧？”

影视剧里吸血鬼大多生活在棺材或洞穴里，不喝血就会瘦成人干，见了光立马死翘翘，银饰木桩是他们的天敌，还有马鞭草大蒜驱逐吸血鬼什么的……据科林观察，没有一项是真的。

“我们压根不睡觉。”他只是恰好重温了一些她提到的吸血鬼电影，忍不住想提一嘴。

还没等科林惊讶睡眠问题，那边的“爱德华”因为这个离谱的推论恼羞成怒，再一次扭头就走，把“科林”远远甩在身后。

“先等等。”科林两手划出休止符，画面随着她的要求停止，“爱德华”没能逃走，身形停滞在转弯处，“科林”拖着石膏和拐杖，右手向前伸，挽留走远的新同学。

诅咒此时已经毫无征兆地将他们联结起来，但她没看懂这是怎么发生的，科林提出疑问：“这个诅咒的机制触发条件是什么？皮肤接触？还是异性相吸，只要碰到了就会诅咒？”

爱德华弯起眼睛，“我有个猜测。”

“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