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类似的话听得太多了,萩原研二懒得去歇斯底里地反驳,看在往日情谊的份上,他也没有彻底无视这份好意,只是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之前看了部电影,里面有句台词,‘我们注定会失去所爱之人,不然怎么知道他们对于我们有多么重要。’班长,我真羡慕你,你的‘注定’还没有到来,没有感受过失去挚爱的痛苦,能轻松地对我说出这些话。”
话音落下,伊达航登时喉头一窒,无言以对。
确实自己没有经历过,无法体会到萩原研二的痛苦,所以才能事不关己地劝他放下,而身在其中的人甘愿受折磨,也不想遗忘,一定也有他的理由。
意识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没用,都无法帮到萩原研二,伊达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劝说他,转而提了个建议。
“有时间的话,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或者我可以帮你联系。”
萩原研二不以为意,“心理医生啊……有这个必要吗?我觉得自己心理很健康。”
“那是因为有一个‘为松田报仇’的目标支撑着你,等炸死松田的人被抓住了,你有想过以后要怎么过吗?”
半长发男人沉默片刻,倏地笑了起来,那是一个明亮爽朗的笑容,仿佛他的心里毫无阴霾,仿佛他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和希望,但他随后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班长,不用担心我,我答应过小阵平,要好好活着,就算给他报了仇,我也不会去做傻事的。”
闻言,伊达航不仅没有安心,反而心里一跳,多了一个不好的猜测。之前他们的谈话里没有出现过“自杀”,萩原研二突然提起,是不是代表他真的这么想过。
“你的心理问题太严重了,这么一说更让我对你放心不下,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也是活着,但我肯定希望你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真正的活着,就算你不会再爱上别的人,至少去交几个知心的朋友吧。”
刚才还笑吟吟的男人蓦地表情一变,像是摘下了微笑的面具,露出了冷漠的真面目。
“我做不到啊。”他叹息似的说道。
“小阵平死了,也带走了我全部的正向情感,我看着身边的这些人,觉得他们简直像蟑螂一样令人恶心,打从心底里厌恶他们,更别说和他们敞开心扉交朋友了。班长你也明白了吧,我已经失去和其他人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了,我也不打算去改变什么,就这样吧,至少还有你,和他们两个。”萩原研二抬手指了指墓碑前那两束一模一样的花,“三个朋友就足够了。”
伊达航不满地说:“先不说我们一年到头也碰不了几次面,他们两个压根就没出现过吧,我还是觉得你需要交新朋友,至少能够听你说一说烦恼。”
——不用了,我上周刚和降谷零一起吃过饭。
萩原研二心中暗自想道,但这话不能告诉伊达航。
三年前,萩原研二通过宫崎慎介加入犯罪组织之后,意外发现自己那两个毕业就消失的同期也在组织里面做卧底,三个人以一种非常戏剧化的方式重逢了,明面上还要假装互相不认识。萩原研二和降谷零同属于情报组,都在朗姆的手底下做事,平常私下接触也很合理,不会引起怀疑,所以两人时不时就会见一次面,而诸伏景光是狙击手,和萩原研二没有任务上的交集,只能通过降谷零的转述了解情况,得知他们两人在组织里都混得不错,萩原研二也是打从心底里高兴,所以他才不是伊达航想的那样没有朋友说话的可怜人。
萩原研二说:“这样的朋友哪是说找就能找到的,年纪越大,考虑的事情越多,交朋友就越难。我跟别人倾诉自己的烦恼,他们不仅不会理解,反而还会怪我不够坚强。人类无法摆脱孤独,我是这么认为的。”
明白萩原是铁了心要拒绝他,又这样能说会道,伊达航终于无话可说了。
“糟糕,听我说了这么多阴暗丧气的话,班长的心情也变差了吧,还是早点回去休息,还有,平时有空多去陪陪女朋友,要珍惜活着的人啊。”
两人这次见面不能说是不欢而散,但也远称不上是其乐融融,在墓园门口分别时,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不怎么愉快。
右手拉开车门,坐上白色马自达,在不需要顾及别人、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萩原研二显露出了真实的自己——沉静的面容无半点情绪,仿佛潜伏着暗潮的平静海面,眼神冷漠,如同封存了生机与温度的冰湖。
男人一路上都是这副表情,开车回到公寓,进门换了鞋子、脱下西装外套,然后向卧室走去,他的脚步倏地在房间门口顿住了。
卧室里面的大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他有着蓬松卷曲的黑色短发,一张萩原研二刚刚在墓碑上见过的脸,男人闭着眼睛安静地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似乎是睡着了。
萩原研二自嘲一笑,轻声道:“又出现了,我的幻觉。”
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男人视而不见,萩原研二信步走进卧室,来到衣柜前,松了松领带结,正打算解开衬衫扣子,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动作瞬间停下了。
——幻觉可以把被子撑起来吗?
——还是说,我的幻觉更严重了,已经开始影响现实世界了?
抱着这两个疑问和不敢相信的妄想,萩原研二转身走到床边,慢慢地伸出手,去触碰男人的脸颊。
然后,指尖传来了柔软的、温热的、属于活人的皮肤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