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华灯闪耀,暗香流动,深青色的地毯,被暖红灯影浮照,流动出水银一般的暗纹。
两侧席位共八座,除了靠近大门的那一处空缺,其他七位皆陆续坐满了人。
高台之上垂着两道织金帘幔,朦胧之中,灯火只照映出空荡荡的席案。
突然,丝竹声渐起,有侍从端着膳食从侧门鱼贯而入,待到菜品上齐,首座前的帘幔被两位白衣少年小心挽起。
接着,便见以之、为从在前开道,流光君携着池鸢,从席台后方的屏风中走出,在台下七人的注目中走向首座台案。
看到池鸢出现,巨山赶忙提醒坐在旁边的秦宗:“秦先生你看,那小姑娘就是池鸢……咦,不对呀,她怎么和流光君一起出现?流光君好像还牵着她的手……”
巨山愣了愣,一拍脑袋道:“哎呀,可是不得了,这小姑娘怕是和流光君的关系匪浅呐!”
秦宗目光直直地往池鸢那边打量,在她出现的那刻,他便察觉到她身上,那种浑然天成,隐而不发的气势,这绝非能在常人身上出现。
很快,池鸢也从众多好奇探究目光中,锁定了秦宗。
对视的刹那,秦宗神色如常的与她颔首示意,池鸢不知此人是谁,好奇间,身边的流光君为她解惑。
“那是秦宗,一代剑术大师,三十年前退隐江湖。”见池鸢收回目光,兴趣缺缺,流光君微微勾唇,又补了一句:“听说,他和聆夜打过一次。”
“聆夜!?”池鸢有些惊讶,看了看流光君,又看了看秦宗。
在六欲地牢中,她只是被聆夜看了一眼,便差点破功露馅,虽说那时她负伤在身,但聆夜实力可怖绝非寻常,即便全盛时期,她都难有保证,自己能应付得了。
既是和聆夜打过,那秦宗岂不是也很厉害?想罢,池鸢忍不住追问:“那他们,谁赢谁输?”
流光君轻笑一声,端起茶杯,在池鸢急切的目光中缓缓饮下一口。
“传言都说是聆夜败了,但其实,聆夜没败,反倒是秦宗,三十年不出只为养伤,而他的那柄剑也因此折损。”
“剑?什么剑?”池鸢越发好奇,既然流光君刻意提到秦宗的剑,那便代表那柄剑不一般了。
“说是用奇石打造的,但据我查证,那柄剑应是某位先人遗落下来的古剑,可能是因为大雨,被山洪冲出,恰被秦宗的师父捡到,为防旁人惦记,才有如此说法。”
“你知道的还挺多,恐怕传言和小道消息都没你消息灵通吧?”
流光君笑着落盏,目光在台下巡看一番,回眸看池鸢:“兴许吧,即便知天下事,可你的事,我却是一知半解,不能窥得全部。”
池鸢心中一凛,主动给流光君夹菜,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请这么多江湖大能来是要做什么?”
流光君看破不说破,睨了池鸢一眼,抬手为她介绍:“溪山二老你见过的,在震泽山庄,我邀他们一同研讨乐艺。林鹤,四绝庄庄主,之前在四绝庄便想去拜访他,但那时他出门远游,就此错过。”
“陆公,喜欢收集字画,和我亦是有些兴趣相投,便邀来一聚。”
“那边的公山彧你也认识,不用我过多介绍,他身边是巨山,两人是多年至交,听闻你在庄内便见过他,他的胡子可是被薄薰削去的?”
提及此,池鸢忍不住笑:“是啊,是薄薰动的手,那老头一上来就虎视眈眈的看着我们,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怎么行?”
流光君跟着笑了一声,语气格外轻柔:“原来如此……那确实该给他点颜色,不过只去他须髯就能解气吗?”
“解气啊!这老头也没做什么坏事,知道我是谁之后,被薄薰削光胡子都不敢声张,肯定是怕我了。”
看着池鸢一脸神气模样,流光君唇角弯了弯,放在案下的手,轻轻牵住她的:“是啊,鬼笛仙子威名远播举世无双,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任谁见了你,都要礼让三分。”
池鸢被说红了脸,因为这话让任何人来说她都不会动摇一下,但换作流光君,一面是理亏,一面是羞臊。
“你,你这样夸我……我也不会给你什么好处,还有,比起你,我这点名声算得什么,你出现的地方才是万众瞩目,受人膜拜。”
流光君指尖微微收拢,将池鸢欲挣开的手牢牢握紧:“要什么好处,我就想夸你,难道夸你还不许了?”
“许啊,嘴巴长你身上,随你如何!”池鸢声音越来越镇定,红霞退去,只剩耳尖还有一点红。
流光君望着池鸢,眼眸里的光深邃得近乎蛊人,他轻声低喃,似在对自己说,也似在对池鸢说:“声名算什么,万众瞩目又如何?都是虚名一场,若此生所求不能得,便是得尽天下又有何意义……”
池鸢张了张唇,这次她听明白了,即便流光君没有挑明,她也听明白了,但她只能装作不懂,装作没听见。
酒过三巡,大家也吃得半饱,随后,便有白衣少年抬着一幅幅巨大的字画从大门而入,他们将巨幅字画摆在木架上,正面对着流光君,邀请宴席上的人观赏。
陆公最先坐不住,他出席前向流光君稽首一礼,而后,有些迫不及待地跑到那些字画前,如痴如醉的看了起来。
没过一会,又有少年人抬来两面长案,一面案上放了各式各样的兵器,另一面则是乐器和一些品质极好的云子棋具,这些东西皆不是凡品俗物,都是流光君特意从各地收集来的名家器物。
这下其他席位上的人都坐不住了,公山彧也不例外,因为那案前的少年说,殿中所有示物,宾客皆可挑选一件带走。
看到这一幕,池鸢有些纳闷:“你请他们就是为了送东西的?这作风可一点都不像你?”
“哦,那什么作风才符合我呢?”流光君含笑回问。
池鸢深思片刻:“印象中,你这个人也没那么好吧,旁人想见你一面都难,即便是见了,也会被你气势压迫,这天底下怕是没人不畏惧你吧?”
流光君眸光微微闪动,他端起茶盏,青瓷梅花纹的盏上,点缀着雪白的釉色。
“还是有很多的,就比如……你。”
池鸢眉头一挑,轻哼一声:“当然包括我,我为何要怕你,哼!”
流光君笑了笑,眉目间神情有些浅淡:“我确实不算好人,池鸢,若有一天,我做了一些伤害你的事,你会如何?”
这话题转得太快,池鸢一时都来不及反应,见池鸢呆怔住,流光君以为她恼了,又道:“罢了,你就当没听见吧,说起来,我肯定是舍不得伤害你的,哪怕一丝一毫都舍不得。”
池鸢听了心中触动,她猜不出流光君为何说出这种话,但她曾设想过,流光君不让她走的那天,这个问题她自己都想不出答案,又如何回答流光君。
宴上谈笑声,乐器拨动声,酒杯碰撞声,交织不断,越来越热闹。
流光君说完那句话后,就很快转了别的话题,但此心结如烙印在池鸢心中烙下,她面上故作镇定,心中却是隐隐不快,只得拿桌上茶酒之物找补,却不料,茶越喝越困,酒也越喝越晕,没一会就晕倒在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