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心里是不信的,但布鲁斯说得那样肯定,他竟一时难以反驳。你无法劝回一个执意怀疑的人。阿福在心里对自己说,并吐槽难怪他的少爷总能一次次把人吓走。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布鲁斯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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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斯找到华尼托的时候,她在树丛间。高大、绵延的古树几乎把她的背影吞没。是她会喜欢的藏身地。他无奈地想,无奈地笑,笑容里有他自己也没察觉的苦涩,为她而苦涩。
“不冷吗?进去坐吧。”他倚着树群的入口,插着兜,很是随意地对她的背影喊,但也没有错过那一瞬间她背影的僵持,肌肉的紧绷。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反应——是一个战士对突发状况做出的应激反应。她不该是这样的。她该只是研究室里无忧无虑只讲科学的研究员,就算有所顾虑也该只是关于经费、关于课题。
她转向了他,面上还是早餐时的乖巧和优雅,仿佛一夜之前他们的冲突、针对只是他的想象。她呼出一口热气:“正好消化消化。算起来,我也从没有好好看过这个花园。”
“你在想什么?”
“什么?”他的话题转移得太过突然,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知道吗,阿福很开心你终于愿意融入我们。我告诉他,你都是演的,他不信我,还怪我疑心病太重。你告诉我,我说错了吗?”他走得不快,还很闲适,可那不紧不慢的一步一步落在鹅软石路上,砸进了她心里。
她下意识得后退,在退出第一个半步后惊觉那是在露怯,虽然收住了步子,却也明白那已没有了意义。但她的脾气,从也不肯承认:“我不太明白你想说什么。”
“你看,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什么也听不进。你不明白吗?你比谁都明白。”他定定地停在她面前,视线落在她躲开的视线,“你能在恶意和杀意中不管不顾得缠斗,却受不了一点善意。你在害怕什么?在逃避什么?为什么就不肯接受现实呢?接受你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刀枪不入。”
因为我害怕会留恋,害怕会陷进温柔乡再不肯离开,害怕会功亏一篑,那这些所有的不问善恶、不论缘由、不计对错和不择手段,都成了什么?
只是这话要她如何与他说。但她终究收起了连自己都嫌甜腻的面孔,漠然地迎上他的视线:“有意义吗?是你没有明白,你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她又一次固执而坚决得划清界限,惹恼了他。“所以昨晚的话都是白搭是吗?我不明白一次又一次地进行相同的辩论有什么意义。你……”
这一次换她打断了他:“我在乎你和我们并不合适,这两件事之间并不矛盾。”
“是不合适,还是你不愿意妥协?持久得活在仇恨里,值得吗?一遍又一遍、一夜又一夜得撕开血淋淋的伤疤,回到你童年戛然而止的时间点,非逼着自己强记起每一帧、每一秒、每一幕,你不难受吗?为什么非要这样活着,为什么非要和过去较劲才算落幕?你也不是没有过挣扎,你只是强迫自己相信那是你唯一的出路。”
“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这是我心甘情愿做出的选择。”
“是吗?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你曾对特瑞特说布鲁斯·韦恩不该回到哥谭,不该回到不幸的开端。我曾以为你只是在说我,可你指的从不只是我,对吗?你也曾有过选择,若你选择遵从曼因斯夫妇为你做出的安排在时空通道中离开,没有回去,你或许不会有今天的成就,但同样不必过得如此痛苦,你会有个散漫但快活的人生。你需要同自己和解。”
她确实不怎么记得了,但也不是全无印象,尤其他这么一提,她隐约能记起当时特瑞特将法尔康尼倒台后的群龙无首归咎于蝙蝠侠的出现和布鲁斯·韦恩的资助,而她争辩他本可以忘记苦痛远走高飞但他选择了回来。布鲁斯说得不错,她在议论他的时候,同样想到了自己。如果没有她的不甘心,一切是否会不同?可她明白不会有如果。不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不会甘愿在无知和躲藏中度过一生。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同自己和解,所以从过往的阴云里走出的总是寥寥。放下谈何容易,更遑论拥抱苦难、成他人之救赎。你可能不明白,布鲁斯。正因为你不明白,所以千万种相仿遭遇才酿就你一个蝙蝠侠,千万人中唯有你是你。”
“你就这样放弃了?我不允许。”他又上前了一步,她的背脊已抵上树干,退无可退。
“我的人生行至今日早成定局。去救值得你救的人吧。”跌下神坛的博士仍在徒劳无功得挣扎,也只有自欺欺人,她才能变回原来的她。
“我说过,你不是无药可救。也就凭你这一句自我否定,我可以很肯定告诉你,你还远非无药可救。”她或许有药可救,但她不愿听。他知道。所以他对她说,“你知道迈尔伯特是怎样形容你的吗?他说华尼托博士从不怕死,因为她从没有真正活过。”
迈尔伯特连同“梦境”解药一同随盒寄来的说明卡片是这样结尾的:
【华尼托博士胆大心细,冒险闯荡的精神自约瑟芬、查特威格到迪恩派克和我本人,无出其右。这曾令我百思不解,但我想我近来找到了答案——华尼托博士从不怕死,因为她没有留恋。她从没有真正活过,直到她遇见了你,开始患得又患失。约瑟芬说他养大了一个怪物,查特威格说她这辈子注定是个怪物,可按我多年经验,但凡动了感情,不论怪物还是神仙,都只好屈尊做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