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的时间也无济于事。既曾拥有,何惧放手。
她没有再回答他。沉默地被他牵上蝙蝠车,沉默地被他安置在腿上。又一次他不知有意无意得情景再现,像是要在每个不经意间提醒她他们曾一同经历的好的、坏的、喜悦的、酸涩的……他想要她想起,那些她从未忘却的记忆。
布料和布料摩擦,肌肤和肌肤相触,情景里的还原,感官上熟悉又心安的味道,她在每个孤单无眠的夜里曾一遍遍描摹的场面就在此刻,在眼前,唾手可及,她却硬撑着面无表情强作不在意。她不该贪图一时温存,去涉足她供奉不起的长远。
蝙蝠车很快,就像他和她之间,才眨个眼,原已走完起承转合,迈过结局。车停回蝙蝠洞,灯光全开的一下,刺得人睁不开眼。她抬起未受束缚的左臂遮光,早摘下头盔的他看着她。习惯了黑暗的眼睛总被炽亮灼烧。
岩壁,办公桌,控制台,监视屏……洞穴里的细节和她记忆中的如出一辙。什么都没有变,什么又都变了。她最喜欢那双冬日冰湖般的蓝眼睛从他们下地开始,便在她身上生根。如果目光有实质,她肩头的衣裳大概早被他的炙烈烫穿。他戴着蝙蝠头盔,她抱怨看不真切他的神态,不好辩驳他的想法;他摘了头盔,她又不肯和他对视。
那双眼睛里会写着怎样的心情?失望?扼腕?叹息?好比父母看向犯错的孩子,包容但不纵容。她不知道。不想知道。
她又被他铐在了办公桌上,就像不久前当着他面杀人那次一样。没有了蝙蝠战甲的阻挡,他俯身时候身上的香味急匆匆往她鼻腔里钻。不是香水,也不是药水,是清爽的沐浴露味道,她曾也借用过的那款。他没有立刻从她身边转开,维持着俯身的动作,托着她的手腕,快而准得发力,将她错位的腕骨接了回去。懒得假装的她没有皱眉,没有喊疼,也没有闷哼,平静地像是无事发生,也像是早就习惯。
作为一个经验老道的战斗者,布鲁斯很清楚那是须得经历多少实战和受伤,才能换来的无所谓。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还是问出了口,“你说九头蛇里的领袖不会一点防身,朝不保夕,我信。可你要我相信,你一个研究部门的负责人,却有着战斗员的经验和身手,你自己不觉得荒谬吗?”
因为华尼托从不只是华尼托。她漠然地想,漠然地反问:“你没有他们说过吗?华尼托博士,九头蛇若干核心项目总负责人,新武器计划参与者之一,南极与西伯利亚机密基地实际掌控者……我建议你仔细看看我的履历,这样的头衔我还有很多。”
他终于忍无可忍,掰起她低垂的头,逼她直视自己:“你还很骄傲。”
“我不应该吗?”她用那双空洞也冷漠的眼直视他,如他所愿,眼眸里那样清晰得倒映出他愤怒不已的自己。
“你……”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她甚至能听到他深呼吸的声音。是不是下一秒,他就会甩她一个耳光?他在拼命遏制怒火的时候,她却一再挑衅,用那眼神的漠然,笑容的玩味,仿佛不把他逼过界线不罢休似的。
既已到了这田地,便不要再回头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
“少爷,这可不是我教你的待客之道。瞧瞧你,一身汗臭味得杵在那儿,木桩子也没你讨人嫌。快去洗洗。”老管家用幽默不着痕迹地破开布鲁斯和华尼托之间的剑拔弩张。他把布鲁斯赶出蝙蝠洞,给华尼托沏了一杯红茶,上满小甜品,又拿来了医药箱,不顾她阻拦,给她包扎上药。
“喝点红茶讲究吧,小姐。我知道你更喜欢咖啡,但是夜太深了,你多少还是得睡会。布鲁斯少爷越来越不会怜香惜玉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俘获那些女孩子的芳心。你这细皮嫩肉的,他也太乱来。不过,说句不好听的,他从小就性子倔,脾气上头,多少头牛也拉不回来。你和他硬来,不是自讨苦吃吗?听我的,把话说开就好了。这都不叫事。”
她一言不发,任由老管家摆弄她的擦伤,那对她来说,也根本谈不上伤。只是这突然温馨的氛围,茶的浓郁,饼干的甜香,和老人家的温语相劝,就好像这里是她真正的家,不管她走得多远多累,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她可以归来,也会有人翘首以待……就好像她不会再是孤身一人似的……
这该死的感情牌。她知道她做不到无动于衷,所以不愿回应。阿福也没有要求她的回应。他在说了他想说的,做了他想做的一切之后,也便悄然离开,留给她独处的空间。
她没有碰茶和小甜品,因为害怕会留恋。
她用不受束缚的左手从身上摸出铁丝,快速而熟练得开始撬手铐。没有搜身,没有留下监视,甚至留给她一只自由活动的手,她不太相信这不是个陷阱。他想看她会不会迷途知返。即便明知陷阱,她也没有犹豫得跳了。事到如今,她留在这里,又能改变什么。
她打开了手铐,任由它悬在桌边,和茶的热雾,饼干的甜香一起,组成一幅诡异而讽刺的画面。她毫不留恋得直奔洞口,却又在抵达出口之前忍不住回顾。这大概将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如此平和得到这个地方。再被捉住……他已经忍无可忍,她想他的耐性快耗尽了。
她终于还是走上最后一级台阶,伸手推门,入目不是夜色,也不是拦门的布鲁斯。她甚至没能看清面前的景象,身体在下一刻被弹回蝙蝠洞正中。
这是现实里不该发生的状况,瞬间的弹回,违背力学规则的离谱。但并非全无可能,只是不是在现实中。
华尼托的平静面具这一夜第一次出现了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