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尼轻轻唤了声“史蒂夫”,没有回头看他。这个能用双肩扛起整个美国希望的老兵,第一次露出佝偻和萧条。他想习惯了顶天立地的男人总不愿意被人见到脆弱的那面。可是史蒂夫,钢铁都能被炼化,人的意志为何要无坚不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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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终于睁开了眼,徒劳地擦拭没有落泪但也退不去腥红的眼眶。他知道斯塔克的意思,这个天才的脑袋分析出巴基的搭理是看他可怜。那是不是意味着即使忘记了,巴基的心还认得我?这样想着,史蒂夫勉强打起精神,努力向巴基展颜:“那你还记得他们为什么要给你李子吗?”
他学会了托尼的套路:用和小孩子交流的口吻会有更高的成功概率。比方他明明想问华尼托和罗切斯尔为什么去探视巴基,问出口的却是李子的来历。
“他们不开心……就像现在的你。”
这是今天的巴基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史蒂夫怔怔地摸了摸嘴巴、自己硬挂上的笑容,没有镜子他看不见,但大概是比哭还难看。不然巴基为何那样说。巴基说他不开心,他还能看出自己不开心。强压下去的泪意于这一刻再度翻涌,夹杂着苦涩的喜悦顺着那滴再无法掌控的泪珠从史蒂夫面颊滚落。哦,上帝啊……
“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不开心?”
冬兵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我看出来的。”他皱着眉仔细想了想,又补充道:“她提了整整一袋来,自己拿了一个,给了我一个。”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面对史蒂夫的时候他很放松,话也多了不少。
“她有说为什么来找你吗?”
“她洗过,可还是有硝烟的味道。”有些答非所问,又不尽然偏题。
硝烟。意味着华尼托刚从冲突现场回来,或者说她参与到了冲突之中。史蒂夫和托尼对视一眼,按对她武力值和脾性的了解,更可能的是她直接参与到了冲突。洗过?兴许身上太脏,兴许出于某种目的她不希望旁人知道她曾在场。但洗过还有残留的硝烟味,可以想见那事场激烈的冲突。
冬兵的阐述还在继续:“她问我好吃吗。很酸,我不是很喜欢。她笑了,说她也觉得,可有人觉得很好吃。我问为什么。她说不知道,可能是苦尽甘来的味道吧,酸过才会甜。”他不明白很多东西,但对于勉强攒下的记忆,他记忆惊人。他能精准地记得那场谈话的每一个词,即便到了今天他依旧不很明白她口中的“苦尽甘来”——这能从他略为茫然的神色中窥见,“她只吃了一个,把剩下的都了我。她告诉我,那天没有人会来打扰我。然后她就走了。我一个个啃着不怎么喜欢的酸味,吃到后来竟也有一股清甜。可能这就是她说的苦尽甘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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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不是华尼托所谓的苦尽甘来。
那是不安宁的一天,是科林·巴克斯威为救她离开的行动日。他是名优秀的行动队员,但不是老练的间谍。他的谍中谍不意外地在开始前失败。那是个叛变的夜晚,和每一个叛变的夜晚一样充斥着血腥、杀戮和审问。她一步不错得按着计划送走了命悬一线的他。
那是漫长而疲惫的一天。不止在于忙碌,她想更多是她送走了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他,这件事本身。很累,比任何时候都要累,但她不想睡。所以在整个九头蛇陷入梦乡后的午夜,弄来了一袋他最喜欢的李子,四处游荡。她惯是喜静的,但那个夜晚,不知为何不愿一个人带着。然后她想到了一个安静、有人陪、不会被打扰、又绝对安全的地方。她甚至不必遮掩——在最出名的小队长被疑叛逃的这一天,她有足够的理由和权限去视察,九头蛇的另一柄利器是不是也出了状况。
她面色平静地揣着李子和隐约的失控,推开了收押冬日战士的设施大门。意料之外的是冬日战士没有在沉眠。她在夜色和酸涩之间,和这个算得上素昧平生的武器来了一场没有必要的对话。
她不喜欢甜,但不讨厌酸。她曾在无数个日落和巴克斯威一道品尝后者最钟爱的李子,嘴上说着讨厌。她的谨慎不容许任何人看出她的喜恶。巴克斯威喜欢李子和苦尽甘来无关。大多数人的偏好只是偏好,没有太多为什么。但他确实无数次说过苦尽甘来,可能这便是他仅有的希冀。
华尼托在说完苦尽甘来的故事之后,收整好心绪离开。她并不相信苦尽甘来。许多人的苦是没有尽头的。但她却留下那一袋李子给冬日战士,想着那会不会是另一个苦尽甘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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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尽甘来。那的确是对迷途的旅者、被困的返乡人,最好的祝福。可莱纳,她是怀着何种心情或目的,对一个九头蛇亲手缔造的悲剧说出这句话来。
“她送了你一袋李子、告诉你没人会来打扰、还祝你苦尽甘来,可你为什么觉得她很难过?”托尼还是开了口。他不指望深度共情中的史蒂夫能有多少像样的反应。
是啊,为什么呢?是她造访的时间?选他作为对象失神吃着李子?还是一问一答间,她脸上转瞬即逝的那个笑?那种恍如隔世的谢别和想念背后,该是多么深切的哀痛。
冬兵不知道自己缘何作此结论。感觉是离他太遥远的东西,可那年,在那个尚很年轻的女孩脸上看到那个笑,那个念头突兀的、近乎下意识般钻进他脑海,就好像曾在何时何地他也露出过一模一样的表情。他最终那样告诉斯塔克:“她好像在怀念一个人。”
托尼不置可否,却默默为这个结论贴上“蝙蝠”的标签。看吧,你也不是这么无懈可击。他心想。蝙蝠不相信他们之间是假的,他想明眼人都不会相信。她曾无数次努力将蝙蝠推开,若是不爱,何必在意;若是假意,何须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