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拂,月光与灯笼诡谲的红杂糅成一片惊心动魄的冷意,铺长的红绸布自院落中直通门外。
木门上,篱笆边,红纸绸缎打扮的喜气洋洋。
可偏在夜里,唢呐声鞭炮声,都像是令人心惊肉跳的催命符。
炮竹声后,可怖的寂静里,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伴着低声的呛咳,身着黑斗篷的老翁在喜堂前摘下了遮挡面容的兜帽。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欣喜若狂。
而他正是这几日为沈绫罗大方提供坐堂场所的村长,这座渔村名义上的领头人。
村长扫视着喜堂中的一切,目光最后落在了沈绫罗身上,他满意道:“您会是我们村子最出色的新娘,海神大人一定会因此庇佑我风调雨顺的。”
“滴答。”
血珠顺着指尖滴落,沈绫罗冷冷抬眼,在那双浑浊苍老的瞳眸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粗陋的红嫁衣,散乱的乌发,不用脂粉便苍白如纸的脸庞。
隐在衣袖中的麻绳将她四肢捆住动弹不得,外人普一看,只当她是端坐堂上,仪态端庄。
沈绫罗冷笑道:“海神庇佑?愚不可及。”
一群蠢货若真信鬼神,怎得只怕海神降罪,却不怕厉鬼索命?
沈绫罗的头颅仰起,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是动作间牵动身上伤口惹来的痛意。
方才村子里的人捉她费了些功夫,下手也自然是又重又狠,最后逼不得已,连嫁衣也是匆匆套在白裙外,就连那眼上压红、唇上胭脂都是废九牛二虎之力才点上的。
可哪怕不是凤冠霞披,这样一位新娘也足够动人了。
村长看着沈绫罗漂亮到惊人的那张脸,不由长吁短叹,这老头心下是有可惜,却不是恻隐之心,而是在盘算着这样的眉目若卖了能换多少银钱。
丝毫没有这几日全村老弱受她照拂医治的感恩。
分明前一日还一口一个沈大夫,一夸一个菩萨心肠,对着她治疗顽疾千恩万谢,眼下一看全是白眼狼。
村长甚至苦口婆心规劝,软着语气说道:“沈大夫,你这又是何苦,若非你故意来坏我们的好事,我们也不会这般对你。”
“能作海神的新娘,这可是八辈子修不来的福分,是位列仙班的好事!”
眼前老翁唾沫横飞,就是想借此说服沈绫罗,将这荒谬的一切强行美化,他装的满面向往、痛心疾首,也不过是为自己草菅人命找借口开脱。
是了,这样一个小渔村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风平浪静。
每一年向大海献祭青年女子以求这一年风调雨顺,出海安宁便是村子里人口中的海神娶亲。
而成为海神新娘的姑娘会在特定的日子里,子时四更乘花轿至渔村海岸最高的山崖边,跨过火盆,投向深海。
年年如此,不知戕害了多少妙龄姑娘的一生。
直到十一年前,神水司弟子探访到这样一个渔村,拦截下了最后一位被强迫献祭己身的“海神新娘”。
那便是小芽的亲姐姐,赵润。
昔年孟烟被赵家收养,与赵润一道长大,赵家在渔村中算作小有积蓄的人家,于是童年顺风顺水,直到那年赵润被选上成为“海神新娘”。
孟烟不愿见赵润因此牺牲一生,于是在那日大闹渔村,也是她吸引神水司的弟子赶来,可这样荒谬的习俗虽然被强制中止,但赵润却不能再在村子里呆下去了。
神水司的弟子们将赵润带走,承诺会为她寻一个很好的去处,于是赵润离开渔村,走前将父母托付给了孟烟。
并言若是安顿好,定会回来将她们都接走。
可一过十一年,毫无音讯,连当时接走赵润的神水司弟子也都不知所踪,孟烟每每托人询问,都是一场空。
而在赵润走后的第四年,赵家父母生下赵小芽,但好景不长,在小芽出生后的第二个月,二人便双双因海难离世,于是诺大的赵家便只剩两个孩子。
孟烟无法,只得独自带着小芽在渔村里生活。
直到小芽七岁。
本以为能一直风平浪静下去,谁料神水司只销声匿迹三月,对当年只事耿耿于怀的村长便要重演当年没有完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