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兵张牙舞爪地冲来,有人还在廊外喊着援兵:“人在这里!!”
连祎不能与他们纠缠,他掏出匕首,借墙起势,一个凌空跟斗往那甲兵头顶上戳。连祎心里明白,这些甲兵一身银甲,他的匕首很难置他们于死地。
连祎动作灵活,却又出其不意,明月在墙头微微屏息,见他最终巧妙地划了甲兵的脖颈。
眼看着其他胡兵就要赶到,那甲兵却顽强地没有倒下,抓住连祎继续开始纠缠。其他闯入西厢的甲兵也加入了缠斗,混乱下难挡明枪暗箭,连祎的胸腹也难免被划了几道血痕。
明月无力地在墙头唤着:“连祎——”
她哪能把他丢下呢。
“你快走——”连祎吼道。
明月带着哭腔道:“我不要!”
“啧!”
缠斗之中,那些甲兵手中的火把也逐渐脱手,连祎将火把踢到甲兵脚下的野草堆上,一时间火势蔓延。
趁着几个兵脚下慌乱,连祎瞅准机会,赶忙一个鱼跃翻到了墙外,他二话不说,拉起明月和可玉便跑:
“——走!!”
明月回望着自己的府邸,这个季节天干物燥,星火可燃,不一会儿国舅府便火光冲天。
那里会变成灰烬吗?
明月心头隆隆,倏忽满目空空。
连祎看出了她的心事,低声问道:“你怪我吗?”
明月抓紧了连祎的衣襟,却触到一片粘腻潮湿——是他的血。
明月看着府邸在黑夜中一点点远去,她深吸一口气,说出的话却是淡淡的:“不怪。”
那冲天的火光那样明亮,卷上天的火苗宛如凤翼,那一刻,仿若有什么在浴火重生。重生的是谁呢?是洛阳,是元魏?还是侯民的魂灵?总之不会是她元明月。
西风折骨,明月不再看那灼天的赤焰,她回过头来,浅浅地呢喃道:“今后,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从此,再也无家可归了。
万丈深渊,毫无退路。
可玉紧紧抿着唇,她看着明月的苍凉背影,不自觉地去握明月的手。元明月手指冰凉,像块冻透的冰。
明月微微用力,攥紧了可玉的手,她心头窒息得难受,却唯独喊不出来,哭不出来。浮浮冉冉,良辰美景,在那一刻就要化作尘烟。
不等他们走远,身后追兵又汹汹而来。此时已至三更,洛阳城黑暗又沉寂,只有那一处豪宅火势蓬勃,映红了半边夜幕。连祎混迹洛阳城许久,对这街巷宅舍再熟悉不过,于是他又拉着明月和可玉钻缝爬梁。
国舅府在津阳门御道西,离南郭门不到二里。然而那城郭仿若可望不可即,像有十万八千里。
身后的胡兵依旧穷追不舍,连祎一边在后掩护明月和可玉,一边应对着时常射来的冷箭。
可玉气喘吁吁,双腿不住地打颤,腿上附着的肌肉像一条条从骨骼上剥离,那是钻心地疼。她咬牙走了一路,冷汗淋漓,此刻已经麻木了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了,她像棵被骤雨掀翻的小草,连根拔起,重重地倾倒在地,吃了一嘴老泥。
“可玉——”
可玉趴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你走吧……你走吧,娘子!不要管我了——”
明月双眼一红,赶忙去拉可玉,就算是背,她也要把可玉背出去:“我答应过你!我一定带你离开洛阳!我们走!!”
连祎还在应对着飞来的疾箭,然而一个顾不及,明月被冲来的一箭狠狠擦破了肩头。
仆兰挈远远看着,他瞧见可玉摔倒,也不由得心揪了一下。仆兰挈挥着环首刀在远处喝道:“不要伤了县主!”
明月灵机一动,她起身走到连祎面前,低声道:“连祎,你快带着可玉走,我走在后面。放心,我跑步很快,不会落单的。”
连祎瞠目:“你是在赌吗?赌尔朱兆不会杀你!”
明月眼神凛冽:“是的,要活一起活。要死,也由我先死!”
“——快,快走!”明月推了推连祎。
连祎别无他法,又是扛起可玉便跑,由明月殿后。
胡兵挽着雕弓瞄了半天,对仆兰挈发愁道:“若放了这箭,必然会伤到县主!”
仆兰挈冷静道:“先追,另一队呢?”
“应该快到城门了!”
连祎扛着可玉一路冲到城门口,他回头一眺,那国舅府的火焰燃得愈烈,周遭脚步声渐近,一把锃亮的环首刀迎头劈来。
明月后脚刚刚跟上,还没等她喘息,左右胡兵便张牙舞爪地逼近。连祎飞身一踢,又反手掷出了手中银匕。
连祎把可玉交给明月,指着城门吼道:“快出城!!”
明月刚想拒绝,连祎拾起匕首又接了迎面一刀:“走——”
这不是元明月逞强的时候了,她心如擂鼓,拉着可玉直奔城门。明月走近一瞧,城门紧闭,纹丝不动。
“这……这城门怎么是关的!”明月按着厚重如山的城门,上头的石刻浮雕精美绝伦,绘着隽丽的莲花与菩提。
“啊……”
明月摸着冰冷的浮雕,无边荒寒,像个孩子一样哭出了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首自焚,前行自溺。
原来与生一线之隔,才叫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