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叹于萩原敏锐地感知力,远山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这不重要,总之对于防护服不能抱有这种想法啊……”
“嗯?”
“虽然我们工作不同,但多少也会面临同样的处境,”远山坐起身来,一边看着不远处松田还在纠结“我怎么会临死前给人表白这也太肉麻了”,一边对萩原说,“让我这个比你早开始工作两年的前辈不自量力地说教一下吧……”
“我们工作中总有些时候,某些部分是可做可不做的——就像你拆弹穿不穿防护服,我面对病人要不要做全套防护,”她说着看向急诊大楼,谈及自己的工作,难得严肃起来,“我常常会觉得多戴个面屏、普通口罩换成N95这种事情很麻烦,影响我操作,即使不去做也只是我自己冒一点小小的风险。有时候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手,也会想到报院感麻烦的流程,然后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产生‘要不然就不上报了‘这样的想法……”
萩原看向她,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下,温和地说:“这确实是不正确的想法,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我们面对的情况多少有些不同——”
远山没想到自己这番话会被打断,她有些意外,但还是看向萩原等着他说下去。
“你所说的这些情况建立在你做了防护也不会对你产生负面影响的基础上,而对我来说,没有防护服的阻碍,我能更灵巧、更快速的处理一些□□,也就是说,即使有防护服也无法保证我的安全,但没有却能提高我生还的概率,哪怕概率只有千分之一。远山医生,在这种情况下,你是否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呢?”
远山沉默了一会儿,下巴撑在膝盖上思考片刻,回答:“我本来想说——防护是对自己负责这样冠冕堂皇的话,现在想来萩原警官踏上这条路的时候肯定已经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她看着眼前的人,总觉此人还只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自己明明没比他大两岁,却暮气沉沉,刻板守旧。
远山医生把这归咎于在急诊科的经历,但她觉得自己当下的状态并无不好,反而是最适合工作的状态:“但我还是要否定你的想法,让我们从一个阴暗一点的角度来说——我认为所有这些防护,并非做给工作者自己的,保护自己不仅是工作者的权利,也是工作者的义务。在这个岗位上时,我们就不仅为了自己而活,更是为了‘医生’或是‘警官’这样一份名头而活。”
“也就是说,我们的行为代指的并不仅仅是个人,同时还有这整个群体。我们自以为自己可以承担风险——毕竟想来也是,这是我自己的性命,我甘愿承受代价不就好了吗?可实际上,这份风险远不止属于我们。”
远山总觉得自己其实像是已经工作了十几二十年:“我的这份风险属于站在身后的同事,属于那个快要秃顶的主任、属于整个急诊科、属于这家医院、属于全体医护人员、甚至属于我的家人、我的母亲,而你的那份风险——或许也属于不远处那位抓狂的警官,或许更多人……你大概早已考虑到这一点,但越是在平静无波地生活中呆久了,越会忘记这件事情……哦,抱歉,更何况你的工作也并非平静无波,您前几天不还和死神擦肩而过吗?”
“……”萩原回想起前几天手中拿着即将爆炸的手榴弹的感觉,又想起远山医生说松田那家伙坐上摩天轮为他报仇的未来,沉默了一会儿,没再说话。
而远山看他若有所思,便也没再打扰,站起身来朝松田走去,画风一转,略有些贱兮兮地补充:“对了,你还在见到人家女警的第一天说绝对不会喜欢人家,然后各种惹她生气,最后来这么一出——好标准的白月光剧本啊松田警官,我都要磕你俩了!”
松田一路从耳尖红到脖颈,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其他:“造谣,你这是造谣,我告你诽谤啊!”
“哈哈哈哈,这就是你在盐田老师面前拆我台的下场!”远山像个正统反派一样发出桀桀的怪笑声,让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精神科病房跑出来的患者。
看来是个人就能发现戏弄松田并导致其炸毛的乐趣啊……在几步之外看着两人的萩原有些好笑地想,然后轻叹了口气,他总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一些远山医生未曾言说却深藏其中的道理,此时有一种不上不下的气突然顺了的舒适感。
自从听到自己的死讯,虽然表现得毫不在意胸有成竹,但这些天来萩原也多少有些奇怪的感觉。
他奇怪于,他本人其实并不为了自己的死亡而遗憾,也并不担心无法避开既定的死亡节点,个人的生死就像没有被穿上的防护服一样,是他并不那么放在心上的东西,可他心里又有某个地方空落落的,充满了恐惧和忧虑,他不明白自己分明不畏惧生死,为什么还是会产生胆怯的情绪。
如今他找到心中的那个黑洞了。
萩原警官看向自己臭着脸的卷毛同伴,又想起远在神奈川的姐姐和家人,那个黑洞一直存在,但此时却并不让他感到困惑了。
这真是……意外的收获啊。萩原深深叹了口气,看向那还像神经病一样猥琐笑着的远山医生,继松田之后,他也对此人做出了评价——
这确实是一个,神奇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