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你还在坚持那件事吗?”
“我会成功的,那时候路易会回来和我们一起摘番茄的。”
步入暮年的女士望着这个异常坚定的孩子,她的时间沙漏已经快到了尽头。
玛蒂尔达握住陈道情的手。
“我已经接受了路易的离去,我的孩子,回来和我住一起吧,”
她说了一句法国谚语:
“La marée n’attend personne.”
时间不会等待任何人。
“和一个老人住在一起或许会很奇怪,我知道,但我已经等待了太久,不想再失去一个孩子了。”
陈道情没有看她的眼睛,打开了他随身带着的手提包,抖出一大叠照片。
照片的主角只有一个人,按着拍摄顺寻排列,后面写着时间和几行小字。
这是个黑发黑眼睛的中国男人,和玛蒂尔达有七分相似。
最早的照片里,拍摄者和拍摄人距离很远,有些甚至是拿手机拍摄的电视画面,男人也一直抿着唇,表情冷漠。
越到后面拍摄者和主角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坐在饭桌对面吃饭、坐在沙发上休息、侧躺在床上睡觉……
男人的表情或不耐,或烦闷,或皱眉不爽,但都没有直视镜头,显然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拍摄的。
到了最近的几张,他的穿衣风格和表情开始变化,也开始直视镜头。
唇边含着笑,动作舒展,他看起来和玛蒂尔达更像了。
在看到一张照片的时候玛蒂尔达愣住了——
这个东方血统的男人戴上了绿色美瞳,坐在那栋她年轻时想尽办法逃离的老宅里。
烛火的灯影在他脸上明暗交错,昏暗的照片里他直视拍摄者,朦胧的眼幽绿,充满期待和温情。
她的手轻微颤抖起来。
“很像吧?”
“……我的路易,他简直就是我的路易。”
陈道情帮她盖上被抖落的毯子,指腹重重摩擦着那张冲洗出来的照片。
“你也这么觉得,我会让他更像的,比现在还像。”
玛蒂尔达闭着眼,把那张照片贴到心口的位置,捂热了它。
再次睁开眼,她掀开盖在腿上的毯子,带着那张照片走向了生着火的壁炉。
“刺啦——”
窜出的火舌将照片吞噬,眨眼间将它烧得灰都不剩。
陈道情怔于她决然的举动。
“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两片叶子,我的孩子,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你不想让他回来吗?”
“我是个失败的母亲,年轻时没能把他带回来,一个人逃了出去,但从未后悔过,后来路易的死我也有责任,我想要他回来,但不是以这种方式,这是对我的孩子的背叛。”
“这不是背叛,是纪念。”
玛蒂尔达翻转了壁炉上的相框,轻柔抚摸着玻璃下一个黑发绿眼睛男人的脸。
“我已经自私够了,不想把人当成活的墓碑来纪念。”
“那让我来做个自私的人吧。”
玛蒂尔达转身看这个年轻的孩子,老化的声带发出的声音像磨损的唱片机。
她抱住陈道情的头,后者的脸埋在她的腰部。
“它已经在慢慢消耗你了,我的孩子,看看你的样子,”
她布满皱纹的手托着陈道情的脸,无比爱惜地抚摸。
“你为此付出了太多,路易,你一直让我用路易的名字称呼你,当他带你来见我的时候我的感动一直维持到现在,我依然爱你,我的孩子,所以不要再坚持下去了,他从我这受到的伤害已经够多了,我不希望未来有一天你会和他一样痛苦。”
陈道情从她如母亲般散发温暖的身体上抬起头,眼底是苦行僧一样的执着。
“不,他从来没有从你这受到过伤害,没有怨恨过你的选择哪怕一秒,他理解一个母亲不能为了孩子放弃自己的自由和追求,你在他的童年里一直是一只勇敢的鸟,翅膀扇起的风陪伴他长大,所以,也理解我吧,我也没办法忘记这只飞进我生命的鸟。”
“可怜的孩子,我也不想忘记他,可我们要接受他的离开,这也是一种自由。”
“如果他能回来的话为什么还要忘记?”
玛蒂尔达沉默了半响,她发现这孩子的执念远超她想象。
“那就去做吧,我会一直支持你,无论是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