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三姑再也忍不住,坐在那用帕子抹起了眼泪。
言今无奈的看了秦璋一眼:“你这脾气怎么就是自己管不住呢,现在你是痛快了,咱们一走了之,可你叫姑母怎么办,事后姑父岂非要难为她。”
秦子平这会特别懂事,秦三姑哭的咳嗽,他就给这个姑奶轻轻的拍着后背。
秦子平也很不满,向着秦璋瞪去了一眼。
媳妇,儿子都不待见他,秦璋闹个没脸,不吱声了,坐回到椅子上。
言今起身,把医馆买的东西,全都递到秦三姑面前:
“姑母在裴家的日子,看来也是难熬,这些年有劳你还得照看着子平,想来更是要受婆家不少的白眼。这孩子特意叫我帮他买了红枣桂圆枸杞,这些都是补气血的东西,姑母你不必觉得难为情,姑父他是不是对你……”
言今话没说完,主要她是晚辈,有些话确实不好开口讲出来。
但她这话是何意,在场的人都听得明白。
秦璋又不淡定了:“咋!那个裴老二还敢和三姑你动手啊,要真是这样,我非得去揍他一顿不可。”
从秦三姑这里论,裴鸿远是秦璋的三姑父。
但要是从秦璋奶奶裴氏那论起来,裴鸿远是他的亲表舅。
所以都是一罗圈的亲戚,全都连着血脉呢,就算这里是裴家,秦璋真要耍起横来,裴家也不能把他如何。
秦三姑赶紧冲上去,拦住秦璋,不停的用手锤他的胳膊:“小孽障你快消停点吧,你姑父对我不错,就是最近他又纳了个妾回来,我们闹了些口角,你就别跟着添乱了。”
低着头的秦子平,忽然跑到秦三姑身边,一把将她的袖口撩上去半截:
“姑奶你就别瞒着了,看看他把你打的。”
秦三姑虽然把袖子,放下得飞快。
可是言今与秦璋,还是瞧见了她手臂上的淤青,甚至还有道半寸长的伤口。
言今赶紧将买的外敷药,递给了秦三姑:“子平那有一瓶,这瓶三姑你拿去用,我娘懂医术,我虽然没有跟着她学,但耳熏目染还是瞧得出来,姑母你手臂上的伤新旧都有,怕是长年累月一直这样吧。”
秦三姑眼瞧瞒不住,硬撑着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握着言今给的那瓶药,扑进椅子里,掩面失声痛哭。
言今赶紧叫秦璋父子俩,一个去把院里伺候的先撵出去,一个去把堂门给关上。
秦璋撵完下人回来后,就不可思议的问道:“媳妇,你故意多买一瓶药,当时我还奇怪呢,这小子伤的不算重,你不会就是给我三姑带的吧。”
秦子平一扭头:“她又不会未卜先知,要哄她高兴,也别拿我姑奶当由头。”
秦璋又被气够呛,抬腿就踢了过去:“你这瘪/犊子玩意儿,不会说话,就闭嘴行不行。”
秦子平没躲开,被踹个正着,面无表情的拍掉衣服上的灰,看都不看秦璋一眼,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言今笑而不语,忽然发现,这父子俩的相处方式,倒也是新奇的很。
她当然不会未卜先知,可她却瞧得出来,秦子平不是那种轻易会说“求”字的性子。
所以那些红枣桂圆枸杞,不是他要买回来,讨秦三姑欢心的。
而是这个姑母,身体太差,必须补补身体了,当时言今就隐约这样去猜测了。
并且郎中在叮嘱她,那瓶外涂的药,怎么用的时候。
秦子平还特意问了句,除了瘀青,要是划破落下的伤口,能不能也用这个药。
可是秦子平在医馆查验伤口,他可没有流血的伤口,言今后来结账时,多买一瓶药,也是怕到了裴家可能会用上,没想到还真猜对了。
所以她到了裴家,一直拦着秦璋,别提旁的要求,就是怕这位姑母难办,要看婆家的脸色。
秦三姑哭了一会,声音渐歇:“叫你们做小辈的瞧笑话了,实在是这日子过得太叫人糟心了。”
秦三姑是心里真委屈,自己在裴家不得脸就算了。
难得侄子来,而且还带着新娶的侄媳妇。
他们坐下一盏茶的话都没说上,就当着她的面,要把她娘家人撵出家门,这太欺负人了。
言今:“咱们都是一家人,姑母不必替我们委屈,反倒是您,一身的伤可有找郎中瞧过,务必好好将养,别落下病根。”
秦三姑只是点头,还不忘夸言今懂事。
秦子平却说道:“他们苛待姑奶,哪有脸叫郎中来,就怕外面传闲话。姑奶前天都咳血了,还总是肚子疼得整晚睡不着觉,所以我才想买点枣子给她煎水喝。”
秦璋也急了:“今今,你快给姑母瞧瞧。”
言今一脸无奈:“若是头疼脑热的小病,我倒跟着母亲学了几个方子,但我不懂医术,咳血或许是脏腑被伤到了,这必须找个郎中好好瞧一瞧。”
秦璋:“那我去找个郎中回来。”
裴家不管,这可是他亲姑,秦璋当然要管。
但是言今却把他拦下了:“姑母这情况,不是看一次郎中,开点药就能好的,而是需要慢慢调养亏损的身体。而且女子瞧病,寻常郎中多有不便,咱们也不能在县里一住几个月,你一走裴家又不许郎中来了可怎么办。不如叫姑母跟咱们回去,叫我娘亲自给她调养一段时间。”
秦璋连连点头,觉得这个提议好。
秦三姑却摆手道:“这哪里成啊,裴家上上下下,我每天都要操心着,若我回了娘家,岂非谁都知道我与你们姑父闹了不睦,到时要叫人看笑话的。”
言今一笑,示意秦子平先扶他姑奶坐下。
然后她把秦璋送到堂门前,轻声叮嘱道:“一会你去见三姑父,就说子平在私塾被裴家子弟给打了,受了不轻的伤,我们要带他回家,但这孩子自小就跟着姑母长大,所以劳烦姑母陪着走一趟,回娘家小住月余,等子平的伤好些了就送姑母回来。”
秦璋:“干嘛还拿秦子平当由头,真是给裴鸿远留脸面了,要我说就该带着姑母过去,掀开衣袖指着那些伤,好好问一问这狗东西到底做了什么。”
言今揉了下眉心:“然后呢,事情彻底兜不住,裴家恼羞成怒要么休弃姑母,要么把她困在内宅,变本加厉的用手段折磨她。你要真有本事叫裴家低头,就此让裴家把姑母当姑奶奶供着,那你想怎么做都行,若你只是叫姑母将来处境更加堪忧,你这种发火就是毫无意义,毕竟姑母还要在裴家讨生活呢。”
嫁作人妇的无奈,言今也是女子,看得比秦璋透彻。
秦璋这下不吱声了,沉默的点点头,往外走去。
但走到园中间,秦璋又折了回来:“言今,我绝对不让你这样活一辈子。”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秦璋说得还一脸严肃。
讲完之后,他就走出了院子,倒叫言今愣在了原地。
此时秦三姑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秦璋这孩子吧,别看他好像一副驴脾气,性子也急躁,但我这个侄子没外头传的那般不堪,他之前那两个都没过下去,也是有缘故的,言今你一瞧就是个心里有盘算的姑娘,你俩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看了秦子平一眼,秦三姑没细说,显然不想在孩子面前,去讲他生母的事情。
也就半盏茶的工夫,秦璋就回来了。
才进了堂门,就把手里握着的一个五两银元宝,塞进了言今手里。
言今:“姑父给你的?”
其实言今是想问,是不是秦璋抢来的。
秦璋:“谁叫他不让姑母跟咱们走,还说秦子平顽劣,他们裴家子弟如何有教养,不会动手打人。反正废话一堆,我听得不耐烦了,直接告诉他,若是不答应姑母跟咱走那就见官吧,反正我儿子身上的伤可还在呢,裴家不嫌丢人那就闹呗。”
“然后裴鸿远就不吱声了,我瞧他那样就来气,索性告诉他,药钱得裴家出,我姑母是裴家妇,就算回了娘家,吃穿用度也得裴家拿,照看我儿子,那是替裴家人出力,要是不答应我今天就去衙门,然后他就给了这枚银元宝。”
言今点点头,满意的笑了。
还真别说,这种蛮不讲理的事情,秦璋最适合去干。
秦三姑倒是一脸担忧:“我真能回娘家小住一段时间?那裴家怎么办。”
这是秦玉兰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言今挽住她的手,向着院外走去:“姑母只管安心,若你回了娘家,裴家真乱了章法,也好叫他们知道你的重要。若一切井然有序,可见就算你不日夜操劳也是无妨的,之前的辛苦,不过是往你身上压去的一块块重石。人要先顾好自己,才能有精力去顾全旁人,咱们先养好身体,比什么都要紧。”
言今其实还想说,就算这个三姑,真为了裴家有天累死了。
按裴家对她的态度,只怕都没人为她掉一滴眼泪,或许还要说她没福气,嫁进裴家也没有富贵享受的命。
但这样说就太伤人了,言今只挑好听的话去宽秦玉兰的心。
秦三姑的心里,确实听完敞亮了不少。
点点头,跟着侄子侄媳妇,牵着侄孙子的手,走出了裴家的大门。
一晃都多少年,除了出府应酬女眷集会,要么就是陪着老夫人去上香祈福。
好像自从嫁到裴家,快二十年了,秦玉兰就再没有自己一个人出府的时候。
此刻天黑了,秦璋拉来的还是个板车。
秦三姑在裴家,出门都是坐轿的。
但她此刻,穿着一身富家太太的绫罗华服,盘着腿往板车上一坐。
最开始秦三姑很不适应,瞧见街上的人,就想用帕子遮脸。
但很快秦玉兰一双眼睛,东瞧瞧,西看看都觉得不够用了,心里也是越来越舒坦,整个人长年累月压着的紧绷感,都完全放松下来了。
言今一直留意着她,瞧见秦三姑看什么东西,定住眼儿了,就叫秦子平去跑腿,把好吃好玩的都给买回来。
反正有裴家姑父给的五两银子呢,街上小商小贩卖的,都不是贵重东西,走一路买一路那也是花得起的。
别说秦三姑到后来,不用帕子挡脸,笑声就没停过。
就连习惯性冷脸的秦子平,都洋溢起笑容,瞧着倒有几分少年郎神采飞扬的模样了。
因为马上到寒衣节了,所以入夜了,街上也很热闹,官府这几天也不会宵禁。
秦璋拉着车,带着言今他们逛了一圈,才回到白天里,秦子平去过的那家医馆。
郎中虽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但男女有别,也不好给秦家三姑,解开罗衣查看伤口。
只是号了下脉,看了看手腕上的伤,又听秦三姑说了下,腹痛的症状,以及身体上还有哪里不适。
等到一番诊治后,老郎中摸着山羊胡子,笑呵呵的说道:
“夫人常年忧思过重,积劳成疾,吐出来的是积压的淤血,这反倒是好事。待我再开个方子,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切记别伤神劳心,很快症状就会减轻的。”
老郎中说完,隐晦的向着言今和秦璋看了一眼。
他们俩几乎同时,心里咯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