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初来花海时,半边是荒草野林,半边是光秃秃的泥壤,土里挣扎着几株半死不活的花杆子。郎中说随手撒一把花种,都比师傅精心照料的长得好。师傅种花,莫说花苞,有时连芽苗都不发!”
霍远香拍桌大笑。
宝庭芳想起:“泥巴,我出门前,郎中移种了几株梅树,梅花开没?香不香?你闻着喜欢么?”
“开了。师傅或许是想添些意趣,或许是想为梅花们聊解思乡之情,特意在山坡上降下了一方春雪。有些冻蔫了,郎中救回来了。”
霍远香笑:“种花一事,你们师傅还是无为的好。”
夕篱一一回答完宝庭芳的问题:“梅花比我想的,香多了。我闻着,很喜欢。”
霍远香笑高兴了,翻面又装起冷脸绣花使来:“宝夕篱,莫要以为你耍几句宝、卖几下乖,就当还清了我的霍家秘史和霍宅鬼故事。梅初雪说完了巴柑子的故事,现在该你了。”
“不是这样算的!”宝庭芳据理力争,“你和我是一边的,泥巴和梅初雪是一边的。他俩已经还清了!”
见宝夕篱又沸红了脸,梅初雪真心觉得好玩。
霍远香嘎嘎狂笑:“宝庭芳,你太会说话了!”
夕篱嚅嗫了半晌,愣是没成功回嘴霍远香。
夕篱偷偷看一眼梅初雪,他也看着自己,一张白白脸皮,依然是一张白白脸皮。
尽管宝夕篱很快地转回了头,但梅初雪看得清楚,那只总不安分的灵敏鼻尖,烧得红红的、呆呆的。梅初雪进一步探清了宝夕篱鼻子的奥秘。鼻子和眼睛一样,在极端情况下,会狠狠瞪红眼眶、会死死紧闭眼皮、会忘记了眨眼、甚至会忘记了“看见”。
虽然宝夕篱的鼻子暂时不灵了,但,宝夕篱一定早嗅见了这个。梅初雪从腰间摘下一只胀鼓鼓锦囊,提在宝夕篱鼻子前,轻轻晃了晃:
“给你,冰元虫。”
虽然梅初雪没说“接着”,但夕篱却好似听见了某种命令,他下意识地翻开手掌,锦囊落入掌心,有些冰手。
宝庭芳从饭桌对面好奇地探长了身子。
霍远香催促道:“打开看看呀,宝夕篱。”
夕篱呆呆地看向梅初雪。梅初雪朝他点点头。
松开抽绳,剥下锦囊,映在对面两双无比好奇的眼睛里的,是一坨平平无奇的透明冰块。
宝庭芳把头偏来转去,眼睛眯小了又睁大,仍是看不见一只虫子。透明冰体里,唯有一束浅白细线,仿若师傅精心栽种的花杆子的根,稀疏、纤弱。
霍远香分析道:“冰元虫是看不见的。它像粉尘一样的微小,像清水一样的透明、无色无味,如此,它才能悄然溶入金缕酒,却丝毫不为武林高手们所察觉。”
梅初雪说:“冰川有颜色。海亦然。”
水是透明的,千千万万滴无色无味的水,汇成了蔚蓝的海;
冰中那一束浅白细线,便是由千千万万只冰元虫聚合而成。
夕篱看着梅初雪,鼻尖掀了掀:“为什么?”
“你握竹竿的姿势。你并非握剑之人。”
昨夜,十四个镖师围住梅初雪,宝夕篱转身追上袭向后方宝庭芳和霍远香的两身夜行衣时,梅初雪看得很清楚,宝夕篱挥竿打断对方踢来的腿,姿势就像小儿挥舞起树枝抽打野草茎杆的那般随意、玩闹。
霍远香暗自回想起来,难怪当宝庭芳听见梅初雪说宝夕篱上血梅崖是依约找他比剑时,神色突然变得不自然,原来是因为,他家小师弟,竟然根本就不曾学过剑!
“你破解出冰元虫使用方法后,”梅初雪直话直说,“我希望,你能将其制法,告知给血梅崖。”
霍远香提醒梅初雪道:“他可是姓宝。”
这意味着,若宝夕篱破解出冰元虫,绣花司也会得到冰元虫的使用秘法。并且,霍远香听得很清楚,梅初雪说的,是“希望”。梅初雪用词,一向简洁而精确。
这几乎不能称之为“约定”。
梅初雪的意思很明确。他和宝夕篱之间的比剑之约,作废。这一锦囊冰元虫,他是送宝夕篱的。宝夕篱拿了冰元虫,解不解得开,解开了给不给血梅崖,全凭宝夕篱的本事和良心。
梅初雪起身:“再会。”
霍远香挥挥手:“终南再会,等着欣赏你和宝子衿的巅峰之战。”
宝庭芳跟着霍远香挥手:“再会、再会。”
夕篱转头看着起身将去的梅初雪,没有说话。
梅初雪垂眸看着宝夕篱朝自己仰看上来的脸,那沉默的表情里,有几丝似曾相识的不舍情绪。
梅初雪伸出指尖,点在了夕篱鼻头———
白裳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