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凭讲着,“早些年时,渝州不算富裕,但胜在民风淳朴。我爹带着我们来到渝州,不多时便带领人们推行医药,而仙欢的前身便是我们大力发展的东西。”
闻言,季瑞霄也想起了从前游历渝州时的记忆,“嗯,着实有印象,那会儿我还同李大人商讨过。”
“是啊,推行了两三年,渝州的日子就好过了起来。”李自凭接话到,“我那时年幼,只记得渝州忽然就变得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找对了方向,渝州便发展得很快,没几年就成了远近闻名的繁荣地带。然我爹还是常常带着我去救济为数不多的穷苦人,带着我行善事。一直……到最后那段时日。”
不太美妙的回忆涌入脑海,李自凭渐渐低下了头,“那年渝州赶上了数年难遇的天灾,又恰逢山匪,渝州一时衰颓。还没维持多久的繁荣哪抵得过这场袭击,没撑多久,渝州就又变得破旧。”
“再后来,便是朝廷怪罪,我爹在官府丧命。”
李自凭轻声说着,睫毛一颤一颤的,“新官上任,捡了尸骸带给我们,说我爹是畏罪自杀。随后又抄了我家,将我们赶了出去。当时我娘本就重病,又承受这么大的打击,还过不上好些的日子……”
“她又感了风寒,没多久就离我而去。”
“我变卖了身上所有能卖的东西,许多好心人也来帮了忙,最终将我娘葬在了我爹的墓旁,立了碑。”
“我进了贫民窟,又眼见着新上任的官员为虎作伥,欺压百姓,却只能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至今。”
少年的声音里有着隐隐的恨意,“我没信过我爹的死因,他绝不是懦弱的人。我要活下去,要坚持下去,只待有朝一日惩了那□□人,为我爹翻案,让渝州的百姓再过上好日子。”
他声音不大,力量却是无尽的。
深有所感的许云朝抽了抽鼻子,摸遍全身也没翻出什么东西来,索性摘了自己的玉佩,塞到了李自凭的怀里。
“这个你拿着,以后来京都时,凭它去将军府寻我。”
其实她更想直接将人带走。
可如今形势不允,他们的事情还没结束,而林子霖尚在京都,渝州反倒算是安全。
李自凭没想拿,却又被季瑞霄止了动作。
季瑞霄宽慰他收下,随即又从怀里摸出那个藏了许久的布包,也递了过去。
“你好生收着它,保护好自己,渝州的未来是靠你的。”
他声音很轻很平和,却莫名给人无端的安心感。
李自凭一摸便知那是什么,一时愣住了,酸涩一点一点涌出,他望着季瑞霄,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默默问到:“你们……要走了?”
这回是许云朝答的:“嗯,还有很艰难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如今可不算太平。”
李自凭似乎懂了些什么,“渝州……要出事了么?”
“就快了。”
许云朝抬眸望向远方,视野里一排排破烂的棚屋与肮脏的土地映入眼帘,地上是横七竖八的灾民,瞧着很是苦楚。
“不止是渝州。”
她补充着,视线一点点向上挪去,望见了蔚蓝的天空,还有金灿灿的太阳。
“我们回京后,也会尽力为你爹洗刷冤屈。相信我们,一切都会得到平反的。”
广袤的国度上,到处都有犄角旮旯地,见不得光的事也数不胜数。
但灿烂的阳光会平等地照向每一处。
所有,所有,所有的肮脏事,都会被一一除尽。
“你将这些东西谨慎藏好,从此以后也切记少露锋芒。在时机到来前,你要隐藏自己,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当然,你不能真的就此平凡。”
面对许云朝的叮嘱,李自凭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双永远闪着光的眸子里尽是坚定,“我会牢记的。”
许云朝当真是稀罕他。
她望着少年,想起了几日前刚到此地时的场景,想起了她最初见到这一切的心情。
“等会儿会有人带你去吃东西,你要多吃点,吃饱些。”
许云朝有些不舍地叮嘱着,再一次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这次她用上了几分力气,像是宽慰,像是勉励,更像是嘱托。
李自凭看着她,眨了眨眼,又望了望季瑞霄,心里顿时划过好几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少年心底的种子已经发育,就要钻出地面,破壳而出。
李自凭攥紧了手里的东西,喃喃道:“你们……什么时候走?”
“今晚。”
*
今晚,月黑风高。
客栈一如平常,人声从房里传出,侍卫在房前、客栈前守着,屋内还点着灯。
码头的货船出了一艘又一艘,随后便遭人停了。
巫山林里黑影飞掠,渝州城内黑衣攒动。
月上三更,缭绕的烟气丝丝缕缕飘进房。不多时,房门被人从外踹开。
黑衣举刀闪至塌前,却砍出了一团棉花。
“!”
黑衣匆匆闯出门,只见原先的倒在地上的侍卫全没了踪影,只剩自己几个断了气的同伙。
他顿时转身回望,只见一轮明月正巧挂在窗外,他透着那月光,似是能直直望向渝州城外。
月光下,平静的海水泛着粼粼波光,亮闪闪的星子落入水中。
同样望着月亮的人,正抱剑立在船头,马尾被夜风吹得摇晃,衣摆猎猎作响。
被落了很远很远的渝州,无人再追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