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大越亡国之际,林子霖尚是始龀之年,太子残党忠心耿耿,护送其逃亡,所幸与早年势力相接,于北梁一座边陲小城活了下来。
后林子霖在北梁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多年,机缘巧合下入京,成了名教书先生,又意外与许惊雪邂逅。
然阴差阳错,许惊雪被迫嫁于宁王世子,二人分别。
可那林子霖似是动了真心,在许惊雪成婚后变得异常急切,扩大势力一刻不停。如此难免有所疏漏,落了马脚。
一向克己复礼的许惊雪竟也糊涂,嫁于他人后仍与林子霖通联,在不知不觉中帮了林子霖一次又一次。
如今林子霖虽死,可许惊雪始终难逃谋反一罪。她自知牵连家族,愧疚难安,无数冲击下她逃出王府,爬上高墙想一死了之。
得知她逃出王府后,许云朝不顾伤势,随意罩了件外衣便赶来寻她。应是手足间心有灵犀罢,许云朝哪都没去,径自往城墙跑来。遥遥几步远,便瞧见了她。
许云朝知她是个倔脾气,认死理。一旦认定了某件事或某个人,便会死心塌地,哪怕撞破南墙也不愿回头半分。
可许云朝也没法明白许惊雪要自我了断却不劝阻,尽管她心里门清,劝阻无用。
可万一呢……
许云朝猛地吸进一口冷气,稳住发颤的声线,柔声劝道:“阿姐,你并非故意参与其事,是他牵连了你。圣上赏罚分明,定会明察秋毫,绝不会冤枉许家。”
“何况我与父亲均有立功,哪怕圣上真怪罪下来,也可以功代过。若不够,还有父亲多年在外征战、戍守边疆的军功,加之许家世代满门忠烈,祖上又是开国功勋,定不会有事。”
“阿姐你莫要担忧,也莫要自责,一切过错皆与你无关。”
“边缘危险,你快些过来,父亲还在等你回家。”
她这般苦心劝到,话落便朝许惊雪伸出了手,殷切望着想她过来。
许惊雪听到最后一句时,难免恍惚一瞬,对上许云朝的眸子后下意识要往前,却又堪堪停住,只做了个前倾的动作。
许云朝身形一僵。
恐惧与不安再次袭来,较先前还要浓厚凶猛,压得许云朝再次发起颤来。
她深谙是绝无可能了。
“朝儿。”
许惊雪低着头,忽而唤了她一声,“我都明白,可我着实没脸再面对父亲,也愧对于许家列祖列宗。”
“林子霖谋反定有我的过错,我为他谋利是实打实的事,我难逃其咎。”
许云朝急促接话:“可你并非自愿……”
“但我做了。”
许惊雪抬手做了个手势,同时抬头一笑,许云朝顿时噤声。
“我若回去了,也不过是苟活于世,余生也将受尽自我愧疚的折磨,活在世人的谩骂指责中……”
“谁敢骂你我打回去!”
“朝儿!”许惊雪突然加重了语气,神色变得越发严肃,“你非是三岁孩提,该懂点事,不可再鲁莽了!”
瞧着许云朝闭了嘴,许惊雪又缓和下脸色,静静地望着她。
“朝儿,莫要再劝了,回去罢。”
许云朝浑身一颤,下意识往前踉跄了两步,却只见许惊雪又向后退去。
她齿关打颤,话也不利索,“不,不不不!阿姐你停下来!停下来!”
“回去罢,朝儿,爹也在等你回家呢。”
话音未落,许惊雪只一笑,便纵然往后倒去。
单薄却宽大的衣摆滑过城墙破碎的边缘,遮了夕阳的余晖,掩了许云朝眼里的光亮。
她头一回觉得白色是如此扎眼。
“阿姐——!”
许云朝瞪大双眼扑了过去,掌心与素白衣带一握,却终究没抓住,任其滑落。
橙红与暗黑交杂的残阳落了光在许惊雪身上,大片鲜红汩汩涌出,如先前的流云般染红了所看之人的整个视野。瑟瑟秋风扬着飘飘衣袖,搭在了许惊雪的脸上,为其留了最后半分尊严。
她浑身发冷,如置冰窖。
不知过了多久,许云朝才浑浑噩噩地下了城墙,抱起早已凉透的人儿,一步一拐地往回走。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回家的,她只知自己要带阿姐回家。
可不曾想,更大的祸患还在后头等着。
许云朝记得那天到家时,将军府内一派灯火通明,外头站着官兵,围着几圈百姓,吵嚷十足。
而后不知是谁道了句“二姑娘回来了”,里头就有人冲出来,带兵捉拿她。
她怀里的阿姐又一次落到地上,周围人发现是个死人后均大叫着离散,倒叫许云朝看清了里头的光景。
往日恢宏高大的将军府此刻已不是萧条破败可以形容的,入目处皆狼藉一片,侍从下人均由麻绳捆绑跪于庭院,装着金银细软的箱盒被人一箱一箱抬出,稳立一旁。
许云朝被捆了身子,许惊雪被扔到一旁。
无数嘈杂传入许云朝耳里,可她听不清一句,只能发怔地望着一切,头晕目眩,而后腿软跪地,晕了过去。
——许家被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