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用?”孙婆婆急了,“上学要钱,吃饭要钱,每天一睁眼一开口就需要钱,你外婆没留给你多少,我都知道。”
“婆婆,您别急,您听我说,前些天谭校长来找过我。”方南山扶孙婆婆坐下。
“谭睿?”孙婆婆疑惑道,“他找你做什么?”
“谭校长说,按外婆的遗愿,开学后我作为替补队员,入校篮球队。”
“校篮球队?”孙婆婆不解,“嘉莹怎么会让你进校队?”
方南山也不甚明白,“外婆没跟我提过。”
“难不成,是因为?”孙婆婆皱起眉,的确,作为江中体育生食宿全免,若换做其他人,必然是最佳选择,可这个人是南山……
“罢了,既然嘉莹选择谭睿做你的监护人,她自有她的道理。”孙婆婆伸手去抚方南山的臂膀。
方南山握住孙婆婆的手,安慰道,“还有,我的奖学金也下来了,咱们学校奖学金也不少对吧?”
“话是这么说,但,”孙婆婆伤感地自嘲道,“罢了,我这把七十多岁的老骨头反倒要你这个十七岁的小孩来安慰,真是不堪。”
门外“咚”地一声响,紧接着传来一阵痛喊声,“啊!哎呦,我的屁股!”
“清晨?”
“清晨?”
屋内两人对看一眼,方南山急忙跑向门外,只见许清晨半个屁股摔在路牙上,亮黄色滑板压在黑色篮球短裤上,手捂住另半边屁股,身体前后抽动活像一只蠕虫。
“哎呦,我的屁股!”
“不应该是那半边吗?”方南山憋住笑,回头道,“婆婆,他没事,演戏呢!”
许清晨抱起滑板,一个鲤鱼打挺,右手拳头直捶向方南山胸口,“就你火眼睛睛。”
孙婆婆拍向许清晨肩膀,“就你没事吓唬老太太!”
“老太太,来看您一趟我容易吗?”许清晨抓住打向他的手像抓小鸡一般顺势将老太太搂进怀里,“这条破烂路,没几盏路灯是亮的,我就是有十八个屁股也不够摔。”
方南山下意识地垂下眼。
“这条路哪里破了?我走了几十年了不也没摔胳膊断腿吗?”孙婆婆嫌弃地推开许清晨,“天哪,这汗臭味!你妈怎么受得了!”
“外婆,这可是男人体香!是不是许久未闻,甚是想念?”
孙婆婆朝方南山摇头苦笑:“你看看,就他这样,还比你大几个月!吃的饭都长嘴上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可是你的青春无敌小可爱!”
“小可爱,你来老太婆这儿干嘛?”
“还不是我妈,让我来给南山送衣服!”
“什么衣服?”孙婆婆问。
许清晨放下背包,从里头取出一个白色纸袋,纸袋上印着红色勾勾。
“好看吧?”许清晨将一件白色外套往方南山比去,“新款!我选的!”
房间陷入一阵意料之外的沉寂。
“哦,我妈说,特别像以前聂婆婆给她买的一件白色羊毛开衫,外婆你瞧瞧看,我妈说她那件开衫口袋这儿也有两条杠?”
孙婆婆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嗯,是挺像的,那件开衫,你妈穿了好多年呢。”
“清晨,帮我谢谢妍姨,我会好好穿的。”方南山礼貌地回道。
“谢啥!我们用说谢吗?快,去拿笔,记小本儿上!”
方南山释怀一笑。
“你看,我选了黑色,本来想给你买个同款,但我妈说你更适合白色,也好,以后我们一起穿,就是江湖中传说的——黑白无常!”
许清晨掰开方南山的嘴,“来,吐舌头。”
“什么日子,叫你乱说!”孙婆婆伸手就要撕许清晨的嘴。
许清晨赶紧逃向餐桌,“哎呦,哎呦,别撕我的嘴,我还得留着吃饭呢!”
“光吃也不见长,脑子长腿上了!”
“脑子长腿上不要紧,嘴还在就行,我还没吃饭呢!”许清晨抓起一块糖醋排骨往嘴里塞,方南山赶紧掐住他的腿,凑近他耳旁低声喝道“吃下去。”
短短几秒钟,许清晨脸上风云瞬息万变。
“好吃吧?”方南山笑着盯住许清晨。
许清晨惊恐地咽了一口水。
“要不要再来一块?”
许清晨怒目而视。
孙婆婆有些心疼,“你妈怎么搞的?这个点还不带你吃饭?我帮你盛一碗?”
“别!别!外婆,我回去陪我妈吃,她一个人吃饭得多孤单啊,我可不忍心,你,你让南山多吃点,最好一滴油也别剩下。”
“你倒是孝顺,哼,你妈人呢?”
“她说她去加油,回来刚好带我。”
“什么时候不能加,不想来就别来。”孙婆婆哼哼,她抖抖手中白色耐克外套,比试道,“会不会大?南山,你来试试。”
“我,我先吃饭吧。”方南山边说边捡起筷子,大口往嘴里扒菜。
“老太太这你就不懂了,这叫oversize!Fashion!Ok?”
“Fashion? Fashion changes,别来忽悠老太太!”
“哎呦,大意了,我这蹩脚的英语哪能在咱们江中一代名师前班门弄斧?”许清晨连哄带骗,“外婆,你让他吃饭,让他包圆!我试给你看!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男模的身材!”
“你试个什么劲儿,南山秀气,又不跟你一样,粗枝大叶!”
“我?粗枝大叶?我这可是一身腱子肉!瞧瞧!”许清晨严肃地抗议,他秀起肱二头肌,“熊的力量,鹰的眼睛,豹的速度……”
“猪的脑袋。”孙婆婆补道。
“你是不是我亲外婆!哼,没意思!”许清晨撅起嘴佯装生气,一转身,不由地张大嘴巴,整整一桌菜已经被方南山风卷残云般扫光,此刻,他正在端着盆干排骨汤。
“嗝。”
方南山手捂肚子,艰难地打了一个饱嗝。
“你停下!给我留一口。”许清晨朝他吼道,“准备撑死?”
孙婆婆也被惊住,“你全吃了?南山,你别听清晨瞎说,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别撑着!”
“你,想喝啊?”方南山放下盆,压低声音挤兑许清晨。
许清晨苦着脸,“起开。”
“好,留给你。”方南山抱着肚子站起身,“我去洗碗。”
许清晨深吸一口气,大有慷慨就义之势。
“放下,我自己来,”孙婆婆不悦,“喊你来吃饭的,没喊你来干活。”
“我也没事做。”方南山赔笑。
“别惹我生气!”孙婆婆喝道,“等他喝完汤,你们赶紧回去。”
“方南山我要喝水!”许清晨忽然大叫。
“自己不会倒?”孙婆婆生气地说,“才喝完汤,喝什么水?你肚子是三峡大坝?”
孙婆婆没骂完,方南山已将水杯递至许清晨面前,他压低声音,“辛苦!”
许清晨两眼一翻,“欠我的,记账!”
方南山点点头,从小到大他们俩之间早已分不清谁欠谁多一点。
两个少年刚吃完便被孙婆婆往外赶,穿过院子中央那条鹅卵石小道时,许清晨忍不住抱怨,“老太太,来您家一趟还附赠脚底按摩呢!”
“这石头,您不硌得慌吗?”
“也不知道谁小时候就喜欢在这上面跑来跑去,跟条泥鳅一样,抓都抓不住!”
“吱呀“门响,一束刺眼的远光灯从路口直射而来,孙婆婆“砰”地关上了门。
方南山看向许清晨,许清晨不以为然地说,“还不是老样子,见面变斗鸡!”
短短的一段路,在远光灯刺眼的照射下,显得很长。
方南山想,也许有一天走着走着,就变成了生死之距。倘若真到了那一天,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遗憾吧。
“还好今晚我妈没进屋,要不然老太太屋里乌漆嘛黑又要挨她一顿讲!欸,如今我家老太太这厨艺,也只有你敢享用,在下佩服,佩服!”
“幸好你没说漏嘴。”方南山有些费解,“你说,怎么会所有菜……”
“老太太嘛,糖跟盐弄混算什么大事?人老了嘛,没得阿兹海默就不错了!”
方南山停住脚步,“你这张嘴,真欠撕!”
“好好好,”许清晨一手勾住方南山脖子一手开始打哈哈,“哎呀,我记得刚才我的小本儿上好像记着某人欠我…… ”
“哪科作业?”
“这都知道?”许清晨娇羞地低下头,笑得腼腆,小嘴里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全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