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溪是被冷水泼醒的。
深秋的天很冷,几乎是当水接触到皮肤的一瞬间,他就被彻骨的寒意冻醒了。
大脑里被迷晕的刺痛感还在,他一时回不过神来,等到短暂的耳鸣过去后,他的理智才稍稍回复了一些。
而后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看不见东西——有一块厚实的黑布蒙住了他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见——这个认知让林致溪浑身的血好像被彻底地冻住了。
他太清楚这个场景会发生些什么了,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林致溪慢慢发起抖来。
已知的信息量让他根本没有想过那场绑架会来得这么早,甚至就在他要去见宋却舟的这一天。
故事的进展被提前了,今时今日,重回死地。
他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前世濒死时痛苦的记忆像暴风雪侵入他的大脑,亲身体会过的疼痛仿佛重新嵌入他的骨缝,林致溪的颤抖幅度越来越大。
而这些害怕的表现很轻易地被他身前站着的男人们发觉了,他听到一阵低沉的恶劣的笑。
“呦,醒了?”
有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使劲地往上抬了一段,林致溪急促地闷哼一声,干涩的喉道里仿佛堵着铅块,快要厮磨出血。
另一只手轻佻地拍了拍他的脸,“醒了就别给我装。”
林致溪感到喉咙里泛起血腥味,牙齿也打战,“你们,是秦长裴的人?”
掐住他脖子的手听到“秦长裴”三个字收紧了几分,缺氧的痛感很快扼住林致溪,他张嘴,气只出不进。
但这些人大约也是怕真的把他弄死了拿不到钱,因此在他临近昏厥的前一瞬,那只手猛地放开了。
林致溪剧烈地咳嗽着,恍惚间听到绑匪说:“听到那个晦气名字就窝火,狗东西。”
话骂得脏,男人又啐了一口,看得还在艰难喘气的林致溪,心头的火愈发高涨,没憋住,也不打算憋,直接狠狠地一巴掌甩在了林致溪脸上,“你也是狗东西,如果不是你这个灾星帮着姓宋的坑了秦长裴,他怎么会这么早就对我们下手。”
几个男人骂骂咧咧的,林致溪耳边耳鸣不绝,他只能断断续续地,从他们的话里拼凑出了故事情节提前的缘由——青颂这一回在松原手底下吃了败仗,损失惨重,秦长裴忙着四处填补,而留在青颂用以维系平衡与互相制约的“前朝欲孽”眼见秦长裴暂时顾不得他们,沉不住气都想跳出来捞一笔,使唤了安插在秦长裴身边的人准备做点手脚拿点油水。谁知道秦长裴对于他们早备了后手,躲在暗处先人一步,顺势来了个一网打尽。
这几人都有不小的把柄落在秦长裴的手上,真被逮住了不知道要坐多久的牢,便只好铤而走险弄笔钱出国躲债,因此把注意打到了他这里。
然而秦长裴将青颂失利的本质原因瞒得很好,他们只隐约知道他和宋却舟关系匪浅,以为是他帮宋却舟对付了秦长裴,于是生出了想用他勒索宋却舟的歹念,哪能想到宋却舟压根不会花钱赎他。
理清了来龙去脉,林致溪只觉荒唐悲凉。
前世他背叛了宋却舟,这些人觉着他既然能被纵容着进宋却舟的书房拿到那些文件,也未必不能求得宋却舟的心软从而坑到一笔财富;今生他没有成功拿到文件,却也仍然被他们自顾自地认为他站在宋却舟那一边,宋却舟会为了他心甘情愿地拿出那么一大笔钱。
原来命运真的要一个人死的时候,总能给出看似合理的理由。
林致溪的心底蔓延出一种莫大的悲哀与麻木,他感到可笑和荒诞,也提不起劲儿。他想他是懦夫、傀儡、胆小鬼,随便什么,反正他已经很难去在意这些了。他又想死在这里、死在今天也无所谓,反正他对抗不了命运更改不了结局。
早点死有什么大不了的呢,等到那把尖刀再度刺穿他的心脏,他就可以解脱了,不用再失眠、流泪和下跪了。
人间的一切事物都再和他没有关系,反正他是个小说里的配角,没有灵魂,仅仅是用文字堆起来的设定,死后大概也没有轮回,他心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没有执念,不会再在世间徘徊三年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他这么想着,只是声音一直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呐喊:可你还没有好好地和宋却舟道过别,明明你们还有最后一面可以见。
不——他默声回答自己——已经道过别了,他会明白的,等他许多年后回想起这些天,他会发现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告别。
思及,林致溪竟是想要笑出声。
他觉得自己的精神或许也不太正常了,不过这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生死前哪还有其他要紧的事情呢?
那一巴掌把他的唇角打出了血,黏腻的血腥味糊在舌尖,男人粗暴地拿他的大拇指解开了屏幕锁,翻开他的通话记录,问他:“宋却舟是哪个?”
不多时男人看到了那个置顶,嗤笑道:“不会是这个‘爱人’吧?”
“真有够恶心的。”
旁边的人哄堂大笑。
林致溪沉默地压着腥甜的血带来的反胃感,他听到男人按键的声音,那个电话被拨打了,开了免提,忙音在空旷的房间里连续地响着,像一纸判决书,似乎仅一通电话,就能决定他接下来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