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多话要说。
这间公寓里他留下的痕迹都被抹去了,刚刚林致溪从门口走到杂物间,在这座房子里没有看到与他有任何一点关系的物件,想来那些看不见的房间也是这样。他存在过的印迹没有了,或许不止是公寓,还包括宋却舟的生命。可这个时候他还想说些什么,想说真的抱歉辜负了宋却舟的信任,想对宋却舟说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好好珍重。
但这些话放到这个境地都显得太虚伪了,他动动嘴唇,最后居然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宋却舟嗤笑一声,转身走进了卧室,林致溪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决绝的眷恋,没有半分缘由,仿若这真的就是最后一面。他张口,想再说些什么,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挽留的话,或是一句再一次道歉的话,但他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拿着行李箱出了门。
那时候林致溪以为这是他们这一辈子的生离,可他和宋却舟都不知道,这其实已然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死别了。
他们这一生最后的交流,是在那通绑匪的电话里,没有见到面,只有失真的微弱噪音,一个人以为是阴谋因此愤恨失望,一个人心死如灰没来得及说出那句再见。
又过了大约一周,林致溪和秦长裴也见过一次面。秦长裴还是那副样子,可约莫是青颂这一场大败了松原,秦长裴的眉宇间有些意气风发。
林致溪痛恨这些意气,指甲在掌心掐出几个红月牙。
秦长裴说林望舒的手术很快就会进行,说青颂的业绩怎样怎样好,末了对他加一句“可全是你的功劳啊”。秦长裴的眼底有一些愉悦的恶意,就像十年前初次见到的那样。也许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但林致溪太累太倦了,没法、也不愿意去辨认。
他听着秦长裴说那些话,每一次听到宋却舟的名字,手上的力道便不由得加重一份,到后来是真的握了满手的血。大抵是他麻木的面色不够配合,让秦长裴看得不舒服了。
对面的人眉头皱起,眸色很浅却显冷淡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用一种要洞穿他灵魂的样子盯住他。
林致溪迎着秦长裴的目光,听这个人用高高在上的姿态说:“你可以回到秦家。”
林致溪想笑,觉得荒唐又可悲。
回到秦家?
用一个“功臣”的身份?
这应该也是一种报复,秦长裴惯来会戳人的肺管子。
林致溪终于不再麻木了,眼底烧出一片怒火,他直视秦长裴,妄想着用目光杀死他:“我所失去的,就是你需要我付出的代价吗?你满意了吗?”
“我付出的代价够了吗?”他咬着牙质,“够抵消我当年对你的冒犯了吗?”
他多想起身拽住秦长裴的衣领,往那张脸上来上一拳,可秦长裴不回答他,只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望着他的失态,望着他又一次的“冒犯”。
片刻后,林致溪感觉到全身的血液慢慢冷掉了,秦长裴又一次地踩到了他的底线,所以他不管不管地想要发泄愤懑,只是他忘记了,秦长裴的手上一直有着能够拿捏住他的软肋。
说得再功利一些,如今他和宋却舟闹掰了,林望舒又得了重病,能帮助他们的只有秦家了,他怎么能、怎么敢冲秦长裴发火呢。
林致溪悲哀地权衡了利弊,高昂的头颅渐渐垂下了,如同从前每一次与秦长裴对上那样,姿态低到了尘埃里:“对不起,我冒犯您了,我不该这么说话的,真的很抱歉,但是求您看在我帮了您这一次的份上,不要和我计较,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他的自尊被杀死了,可是刽子手坐在对面,表情竟是他难以捉摸的。
他的身体僵住了,他不知道这些话能不能平息秦长裴的怒火,如果不能,他得再粉碎一些尊严。这件事他以前做过无数次,在秦家的那几年、在学校的那几年他已经学会了趋利避害,但和宋却舟相爱的那两年让他被惯坏了,尝到了被尊重被爱护的滋味,乃至他在秦长裴的面前,也失了以往的警戒心。
林致溪掩在桌下的手在发颤,血流得更多了。他说“我帮你了这一次”,这本该是让他痛苦至极的事,此时竟成了他向秦长裴请求和低头的筹码,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了。
秦长裴看了他许久,久到即便是疲惫如林致溪,也要从那束目光里觉出一点端倪了。
不过很快秦长裴把那道视线收了回去,他起身,丢下一句“下不为例”与“好自为之”便离开了。
徒留林致溪坐在原地,眼底是浮浮沉沉的昏晦灯光,他抽出几张纸巾,随意地擦了擦手,又把纸塞进衣兜,随后结了账走出大门。他的影子映在玻璃门上,竟然有些摇摇欲坠的意味,等到他走到街角,那里没有光了,整个人就像是被黑暗吞掉了。但他不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