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将继国十真除了头之外,严严实实的压在了他毛茸茸的肚皮下。
“小孩子都比较喜欢跟毛茸茸的小动物贴贴吧?就算是一颗会被噩梦吓到发抖的青橘子,应该也喜欢吧?”
“小悠真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呢?”
继国十真并没有被披着猫皮的五条悟给安慰到,恰恰与之相反,他快被这只毛又多又长,而且非常重的猫给闷坏了。
毕竟是夏天,就算此时他们位处只比赤筑山略矮一点的溪谷居馆里,但依然很闷热啊!而且快喘不过气了!
大猫趴在继国十真身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双宛如印着蓝天的湖水的眼睛,关切的看着继国十真,那过于人性化的眼神,让继国十真一下没了言语。
他的猫…不是人类变得,就是真的妖怪吧。
真是的…好歹眼神也掩饰一下啊。
希望这只笨猫是妖怪,至少没有人类这么脆弱,就算被骗也有更多机会活下来。
活得也能久一点。
“明明我是厌恶着…所有非人的生物。”
*
随着继国十真对于上一世的记忆浮现,他表面上看起来成熟了不少,变得没有那么贪玩,且越发专注在工作上。
永正10年,五月,生地氏投降,钱坂城被继国十真接手;七月,隅田党的主根据地岩仓城、霜山城被继国十真带人夜袭,二城和隅田八幡宫被烧毁(注2),隅田党葛原三郎,松冈进等人被埋伏战死;八月初,在对隅田党残部的围剿中,趁着贽川氏派人支援时,其空虚的长薮城和居馆被继国十真的下属高城胜高和苏都美等人率兵攻打,随后在贽川氏回援的路上,被继国氏一族法师引来纪之川河水袭击,超过千人被淹死在突然泛滥的河水里;十一月,隅田一族在高野山的势力归顺,不久后僧兵数量仅次于高野、根来二山的粉河寺归顺;次年三月,九度山地区和原纪之川沿岸、隅田一族在伊都郡的领地,全部被继国十真收入囊中。
固然传承自胧夜叉姬的妖术,在有水源的地方使用具有加成作用,但在引纪之川河水对敌时,被泛滥的河水淹死的不止敌对武士,还有沿途的村落。被淹死和家破人亡的平民,可远比战死或负伤的士兵多得更多。
放在后世,这种人为制造的灾难,早就足够滋生出咒灵了,但在这个诅咒衰退的时代,只会助长出各种妖怪。
继国十真像是不守潜规则的独裁者,如同他的先祖那样,纠集了一群不安分的人,使用普通人无法掌握的力量,收服以赤筑山城为中心的周边领土。
趁着此时纪伊国内也不太平,且担任幕府将军的足利義稙因为与细川氏、大内氏、畠山氏发生冲突暂时离开京都,出走近江甲贺郡,在当地一病不起,使得地方反对势力蠢蠢欲动,三个氏族为了维持地位,有些自顾不暇的情况下,继国十真和其他大小领主开始了试探。
出目次郎曾收到下面不少消息,有不少流言蜚语说足利義稙被纪伊守护畠山尚順逼得病死在甲贺,再加上今年能登的畠山氏家臣突然反叛,使得能登守护畠山義元不得不归国镇压——他怀疑继国十真又让乌涅梅那些能人异士暗中做了些什么,但他没有证据。
出目次郎至今仍不知道继国十真将局势搅乱的目的。
假若他此时开口询问了,继国十真便会如实回答——只是因为看到一切变得混乱,而感到有趣,并以此为解乏的乐子。
“这样会变成众矢之的啊,会引来围剿的。”出目次郎担忧地在一边劝说道。
在出目满彦去世,侄子们尚未成长起来后,出目次郎只能暂时接过出目满彦的职位,出现在军队里。
“借用法术和黑巫术,甚至引起妖怪攻城,并非一个仁德英明的统治者所为。”
“您这么做,会被畏惧的,统治会不稳的。”不要把主动挑衅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啊。
“所以鄙人接下来的目标是以根来众为首的高野山僧徒…啊,话说回来我们也勉强能自称是高野山一派哦,毕竟我们的大本营就在高野山的外八叶上。”继国十真随便扯了个借口,态度敷衍,“说起来好久没见到六弥那个家伙了,他们野边氏的居城(注3)是在莲华乘院领的南部庄对吗?”日高那边的梅子不知道腌制好了没,有点想吃了。
出目次郎怀疑地看着他,显然不相信继国十真寻人出游的目的单纯。
“为何那个表情?鄙人只不过是想找六弥一起去抢杉之坊的大和尚的新茶,品鉴一番他新得的相阿弥(注4)新作…鄙人和根来寺的大和尚可是两年前打了个小赌呢。”还是他赢了的那种。
“在下以为您讨厌佛宗…还有,您应该称他为‘住持’。”——这家伙只是想找理由发动战争(搞事)吧。
“只是理念不合。”继国十真玩着从隅田党的葛原氏和上田氏那里进贡的珠宝,拿着一颗管状的白玉珠子在手里把玩着,“隅田党的事情没那么好解决。我们现在所拿到的不过是曾经隅田北庄势力所属的领地,既然原隅田南庄下司的上田氏乖乖成了鄙人的狗,那么隅田党跟高野山僧徒的领地之争就是鄙人的事情。”
“反正他们迟早会发生争斗(注5)的…把那些家伙打服了再结盟怎么样?鄙人挺想要在全名里加上受领一个威风的官位呢。”
“…您不会还在惦记去年塙坂秀信那封回信吧?”出目次郎可是记得刚收到名古曾城的回信时,继国十真盯着对方的落款许久,一脸不高兴,“秀信先生的‘出云守’只是一个代代下传的受领虚职,您不会也还想要封一个‘守’或是‘介’吧?”
“唔…也不是不可以?虽然现在相当于‘伊都郡大领’了,但山吹姐说,想让我当纪伊介。”
闻言,出目次郎正在整理散落的图纸的手稍微顿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半躺在软垫中,对着自然光欣赏一个银质绞丝香囊的继国十真,又若无其事的垂下视线。
出目次郎看着手腕上雕工拙劣的贝母佛珠,一颗颗冰凉的莲花流转着氤氲的彩光,像是某个糟糕的家伙眼底流转的焰火。
沉迷于玩乐的继国十真并未发现出目次郎短暂的注视。
“十真大人跟那只香川家的母夜叉今年要完婚了啊。那么,接下来是迎娶班女大人他们安排的姬君了吗?”出目次郎将手里的纸张叠好,用镇纸压上,“是南纪国人众的安宅氏,还是奉公众湯河氏?到头来只有在下一个孤家寡人啦。”
“唔…干脆次郎君也一起来好了,反正你是我的狗嘛。”这样就没关系吧?
“……请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别在这种时候,说这种根本不可能的话了。
出目次郎揉了揉太阳穴,一副疲惫的模样。
“氏宗先生已经给在下介绍了一位小姐,来自苏氏的医女,师从辰美先生。”
出目次郎提到的苏辰美是去年与嫡兄苏氏家主从继国十真这里拜领了偏讳,改名苏都美以示效忠的苏氏的法师,也是领兵攻打了长薮城的功臣之一。苏氏一族最开始也是依附在麻郁夫人手下的势力,麻郁夫人去世前便转投了继国卯月,在继国卯月脱离继国氏出家后,又借着原氏、高城氏和出目家的联系与继国十真搭上了线,返回了伊都郡。
“辉叶的姐妹?你想跟氏正当姻亲啊。”
“是呀,谁让您没有妹妹,也没有关系好的姐姐呢?”
出目次郎知道就算他再怎么拖延,再怎么不愿,在这个时代有点身份地位的男性不结婚可不行,因为只要想要继续走下去,那么人的一生总是有许许多多的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要面对。
“娶了辉叶夫人的姐姐,按照辈分来算的话,到时候您或许要喊在下为叔父了呢。”出目次郎抱着开玩笑的态度说道。
继国十真像是被触动到了什么令他不愉快的回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啊,他的狗是不是想要跑了?不可以哦。
“想都别想哦,出目你是我的狗,哪有主人把狗当长辈的。”继国十真抓起一颗圆润的红宝石,玩闹似的抛出,砸在出目次郎的胸口,“出目也和山吹姐一起嫁给我算了,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啦。”
「呐,■■、■■就算我们未来变成老爷爷和老奶奶,我也希望能和现在一样呢。」
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年声又一次在继国十真的脑海里响起,那并不属于继国十真,也不属于他所知晓的任何一个人。
这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虽然没有所谓的「永恒」,但灵魂和记忆是永恒的。
香川山吹曾说过的“想要永远在一起”的渺小愿望,一直被继国十真给记着。
“呵呵,请您成熟点吧,马上就要娶亲的人了……班女会很操劳的。”继国十真和香川山吹两个任性的幼稚鬼凑在一起,怕是谁也长不大吧?
出目次郎又叹了口气,倍感心累。
“鄙人早就元服了哦!是个大人了。”
“那您倒是把文件上的落款都换一下吧,有谁元服之后还使用幼名当作大名的,这非常不礼貌。”出目次郎看着继国十真右手写出的歪歪扭扭的狗爬字,眉毛皱得和虬起的蚯蚓一样,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认命似得决定重新抄写一份,“太过离经叛道可不好。”
“说到底,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无所谓啊。”自称和署名本就可以随他喜欢,“现在这种时代,当然是谁厉害,谁就是天理。趁着有限的生命里,玩得疯狂一点也没关系啊。”
“不能流芳百世,遗臭万年也不错…啊,说起来,你觉得把有田和多度津那边老家伙们都宰了怎么样?”
继国十真的笑容和他不经意透露出来的东西,令出目次郎头顶的雷达嗡嗡声响起。出目次郎抽了抽嘴角,他想到了继国十真为了想吃特大的烤翅,带着那几个玩炎之呼吸的傻子,跑去清扫隔壁天狗峰里的妖怪。
出目次郎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他谨慎地打量了周围所有可行的逃生出口,和触手可及的包袱后,缓缓地吐了口气。
“你又干了什么过分的事情?”自己认得主君,自己得帮他收拾好烂摊子。
“也不算过分的事情吧,只是在玩而已。”
“引狸猫妖攻打雨雾城,引纪之川水淹了沿途村落城池,放火烧城,挑拨畠山氏一系的被官,跟熊野众串通,给隔壁高野山的僧人下咒,偷了根来寺杉之坊里的佛像,然后把佛像埋起来什么的…”出目次郎呵呵冷笑几声,并不相信继国十真的鬼话,“这些‘游戏’你也不觉得算是过分的事情。”
“这次真不过分啊。”继国十真抱着一个虎皮垫子蹭了蹭,发现触感没有自家到处溜达的猫好之后,又扔开了,“出目君还记得白峯山的天狗吗?我们之前以陀罗坊的人的身份和那些野兽‘打过’交道的。”
“听说陀罗坊半个月后要在白峯山讲经,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继国十真在出目次郎错愕的表情下,扬起了笑脸,脸上满是期待。
“你到底…为什么…”
“因为鄙人是‘继国’啊,只是在顺应自己的本能而已——鄙人的那些兄姐们也是这么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