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瞎子伯伯忽然间说话,吓了唯晨一跳。
难道,他能看见?
还有,他认识自己?
“您……能看见吗?”唯晨靠近,用手在瞎子伯伯面前晃晃。
“我看不见,但我知道你是唯晨。”瞎子伯伯道。
唯晨吃惊,“您是?”
“你猜。”瞎子伯伯依旧微微低头。眼睛果真是瞎的,眼皮内陷,只有眼白。
“我不知道。”唯晨说。
“猜嘛。”
唯晨眼珠子一转,带点戏谑地说:“姓王的人最多,我猜你姓王?”
“答对了。”
唯晨不知该说什么。瞎猜都能猜对。
“您为什么在这儿呢?您的家人呢?”唯晨问。
“我在这里,已经几十年,为的就是找你们家族的人。”瞎子伯伯道。
“什么?!”唯晨不敢置信。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认识你?我现在的样子,你看见了吗,其实啊都是拜你们家族所赐。”
瞎子伯伯的话如同一记炸雷炸得唯晨再也听不清任何声音。他不明白为什么瞎子伯伯会这么说。他很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瞎子伯伯现在的样子,看不见,没有手,前面放着一个碗,里面有些许零钱。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讨饭的人啊。为什么说是拜自己家族所赐?
“这是怎么一回事?”唯晨蹲在瞎子伯伯身边,急于想知道答案。
“你们家族的人,是不是都活不过五十岁?”
唯晨又是一惊。瞎子伯伯怎么知道?
没听到唯晨的回应,瞎子伯伯似乎知道原因,继续说了下去:“这一切,都涉及家族恩怨啊。你我的祖上结了仇,为此诅咒彼此的后代。你的祖上诅咒我的家族世世代代残疾,我的祖上诅咒你们家族世世代代活不过五十岁。你说,祖上的恩怨,牵连到无辜的我们,是不是不公平?”
唯晨看看瞎子伯伯,又想想自家。瞎子伯伯说的情况,确实是这样。难道他说的祖上结怨是真的?可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唯晨差点瘫坐在地。
“有。只要你愿意。否则我也不会多年苦苦寻觅你们家族的人了。”
一听到这话,唯晨瞬间惊喜无比。也就是说,找到了解决办法也就破了劫,自己家族只能活到五十岁的宿命就能结束,而瞎子伯伯家也不会再是残疾。
唯晨想也没想:“我愿意!”
瞎子伯伯想伸出手,但是没有手,只有光秃秃的手臂。唯晨赶紧去扶他起来。
“你就叫我王伯吧。”瞎子伯伯道。
“要怎么做呢?”唯晨问。
“你们家族受到的诅咒是种劫,我们家族受到的诅咒也是种劫。要把这个劫破了,就得需要一种药。”王伯说。
“那我们快去找药吧!”唯晨早已迫不及待。找到了药破了劫,就意味着父亲不会在五十岁的时候死去,自己不会在五十岁的时候死去,子孙后代再也不会在五十岁的时候死去。
“好。”王伯应了一声。
唯晨太激动,满脑子都是破劫之后的喜悦。以至于忘了父亲母亲,忘了跟他们打招呼自己要跟王伯去寻找拯救家族的破劫的药。
等这样的诅咒消失了,父亲就再也不会逼迫自己早早结婚生子了,子孙后代的寿命也能跟其他人一样,说不定也能活过百岁。
越想越激动。若是成了,自己可是家族名垂青史的大功臣!
王伯虽然看不见,但他居然认得路。只是偶尔需要唯晨搀扶避掉一些障碍物。
唯晨跟着王伯走。
逐渐远离人来人往的市中心。
他们搭乘公交车。转了几次车,走了好远的路,终于来到了王伯说的地方。
一座山前。
这时唯晨才注意到,周围除了自己和王伯,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他甚至暗自想,若是突然遇到什么危险,自己一米七八的个头应该能应对过来……
不过王伯看上去不像坏人。王伯知道自己家族的秘密,还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虽然王伯看不见。王伯,应该是可以信赖的。
他们一步一步艰难地上山。王伯说,破劫的药就在这座山上。
唯晨一眼望去,这座山大得看不到边,山上这么多野花杂草树木,去哪里去找药啊?他忽然觉得,这是个异常艰巨的任务。
但是,他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路再远,过程再艰难,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些困难都不算什么。此时的他,决心忽略所有令人窒息的困难,眼里只有目标。
每上一步都异常艰难。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从这么高的地方滑下去,摔个血肉模糊。越往上,越危险。这段路实在是陡,唯晨的手和脸已经被划出无数小的血痕。
不过看不见的王伯不需要担心,他似乎非常熟悉这里,并且重心很稳。从未来过这里的唯晨看到王伯的状态之后,逐渐放下心来,专心自己脚下的路。
毕竟平时不是看书就是学习,从未爬过这么陡的山。需要锻炼的人是自己啊!
“王伯,你知道药在哪个位置吗?”唯晨气喘吁吁停下来问。
王伯过了几秒才道:“我知道。只是这个药需要受牵连的两个家族的人一起采才能采到。我一个人是采不到的,所以需要你的配合啊。”
唯晨不再说什么了,继续跟着王伯走。
不知爬了多少个小时。唯晨看到太阳开始下山。天空布上了两大片深蓝灰色的云,如同两块长长的抹布横扫天空。火星一样的粉色云条涂抹之上。
唯晨只看了十多秒这样的景象,就继续爬山了。放眼望去,全是跟脚下差不多的山体景象。
他不知道等采到药已经到什么时候了。这时才忽然想起自己是在跟爸妈逛市中心的时候,不打招呼就离开的。他们发现自己不见了,不知道有多着急。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不打招呼就离开这么久,可不是为了去玩,而是为了拯救家族,拯救子孙后代,拯救父亲与自己。父母会体谅自己。想到这儿,唯晨内心的愧疚荡然无存。
唯晨累得不得不用嘴呼吸,因此口干舌燥。汗水从额头渗出一直往下流淌,在下巴处汇集,滴落融进无情的山体。
天已经黑透。王伯终于停了下来,跟唯晨一起站在一处稍微平些的空地上,吹着稍微寒冷的山风,看黑黢黢的天空。汗水被风吹干,因此凉了不少。他打了个寒噤。
王伯继续走。唯晨跟着前进。他再也不问王伯还有多久到。他内心有必到的信念。
王伯的一句“到了”,将心思沉迷爬山的唯晨拉回现实。唯晨抬头一看,前面有一个稍显破败的木屋。难不成这里住有人?
“药是不难采的,难的是找到受牵连的两个家族的人。现在你跟我都在这里,一起把药采了吧。”王伯的声音响起。
“需要怎么做?”唯晨问。
他跟王伯走去。
唯晨终于见到了王伯说的药。这个药确实不难采,就在自己脚下,触手可及。唯晨就要去摘药,却怎么也摘不到。似乎看得见摸不着。
王伯笑了:“这就是难点啊。”如同看得见般。王伯瞎了这么多年,似乎已经能用耳朵看东西。
在王伯的指导下,两个人同时朝药伸出手。这一回,药终于能够采下来。
“要怎么用呢?”唯晨疑惑地问。他希望问题能快点解决,想早点回家。自己失踪这么久,父母一定非常担心。
“想要药发挥作用,还需要一味引子。”王伯说。
“引子?”
不过,唯晨很快就明白引子的含义了。那个稍显破败的亮着灯的木屋里,走出了一个女孩。当看清女孩的脸时,唯晨震惊不已。因为这个女孩,他见过。
是那个带自己钻进幼儿园玩的女孩。那个名叫引子的女孩。
他没想到,王伯说的引子,指的是这个女孩。
“引子,拜托了。”王伯开口,声音莫名低沉。
名叫引子的女孩点点头。
唯晨忽然有不好的预感。他目不转睛看着女孩,女孩也目不转睛看着唯晨。女孩接过他们采的药,放入一个碗里。而后不知道做了什么,女孩身体在逐渐缩小。
“不要!”唯晨睁大了眼睛,想过去阻止。
女孩真的停下手里的动作,暂停了缩小。
唯晨终于知道女孩想干什么了。她想牺牲自己让药发挥作用。毕竟跟自己有过接触的女孩,唯晨怎么忍心要她的命?
他忽然开始后悔。为什么家族的事,还要牵扯到无辜的人?这些无辜的人不只是子孙后代,还有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引子。
“不。”唯晨大脑一片空白,只挤出这么一个字。
王伯过来把手搭在唯晨的肩上。
“她父母会伤心的。”
“她没有父母。”王伯说。
一边是引子的命,一边是两个家族的命运。劫能否破,全看这一刻的选择。
“引子……”唯晨想要努力记住女孩的脸。她若消失,这辈子便再也不会相见。这个曾经给自己带来温水流淌过心田般的感受的女孩。虽然之前只见过两次面,但唯晨并不愿意她为此牺牲。
事情的发展唯晨没有参与。引子继续牺牲自己,王伯也没有阻止。不多久,破劫的药便出来了。
“然后呢?”再次抬起头来时,唯晨双眼湿润通红。
“结束了,”王伯转过身,“破劫的药做好之后,你我家族的诅咒就消失了。”王伯眼睛已经好了,双手不知何时也长了出来,变成了健康人。他知道唯晨还在伤心,便没有表达破劫之后的欢欣。
回到家之后,天已经快亮。父母看到唯晨时,差点要暴跳如雷数落。但是看到唯晨失魂落魄,脸脏得像叫花子的样子,话硬生生憋回了喉咙里。他们担心唯晨是遇到了什么造成心理创伤的事。
父亲抓着他肩膀问:“儿子,你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唯晨眼睛缓缓聚焦在父亲脸上,似笑非笑:“爸,以后我们家的人再也不会一过五十岁就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唯晨高中毕业。再后来,大学毕业。再后来,家里人悲伤地给父亲过了五十岁生日之后两天,父亲居然还奇迹般地没死。家里人惊奇,欢呼,庆祝。说家族诅咒在唯晨父亲这一代终结了。
“儿子,你以后肯定也能活过五十岁,哦不,是能活过百岁,哈哈!”父亲喝得高兴,醉醺醺举着酒杯到唯晨面前。
唯晨似乎想起什么苦涩的往事,苦笑道:“爸,我说过,我们家的人不会再一过五十岁就死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又过了一年,父亲过了五十一岁生日。又过了五十二、五十三岁生日……
家族的劫,从此破掉。
父亲开始催婚。他说,只有孩子结婚成了家,做父母的才能安下心来。
但,唯晨不为所动。不管父亲是和和气气地催婚,还是暴跳如雷地催婚,唯晨从来一笑置之,依旧我行我素。
每次祭拜爷爷的时候,唯晨总是最后一个离开,跪在那儿久久不起来,嘴里还说着什么。家人凑过去一听,才听清唯晨说的是:“引子……引子。”
唯晨终身未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