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不耐烦地举例,并不顾忌这是伍氏所有孩子的痛苦,
“等激情退去,男人要么逃避责任,消失地无影无踪,老年苟延残喘的伏在救济院的木板床上,等着牧师领圣体才恐惧地忏悔;要么消耗生命在工厂里赚几先令,勉强承担孕妇的开销,接着,等不及瞧见你们出生,就一命呜呼,肺结核、尘肺、流行感冒,随便一种稍微严重的病毒都能将他击倒,因为他根本看不起医生。”
春张原本还算轻松的心情,逐渐沉重下来,她不明白汤姆为什么要提早揭示真相,除了白白惹孩子们痛苦外没有一点作用。
“女人要痛苦的多,除了贫困,她们还得承担生育的痛苦!半数的蠢女人就在生产之中死去,没钱,不卫生,大出血就足以杀死她们...”
汤姆再一次停顿,却并不是考虑到孩子们薄弱的承受能力,他忽然明白那股莫名其妙的冲动从何而来,即使他刻意想要忽略遗忘。
但梅洛普还是给他留下了烙印,透射在这一群同样愚蠢的孩子身上,妄想改变她们的轨迹,证明他的正确。
“还有一半幸运存活下来,聪明的会把孩子丢在大街上、富裕人家的门口、孤儿院,重新开始生活。傻得透顶的人呢,决心独身哺育婴儿,即使她没有存款和收入,重体力活和产后虚弱的身体很快会将她拖垮。于是,你们在伍氏相遇,就是这样,千篇一律。”
已经懂事的孩子们在汤姆详实的描述下哭泣起来,不知道是为自己素未蒙面的父母感到伤心,还是恐惧自己灰暗的未来。
只有汤姆怀中的女孩天真的反驳,
“才不是呢,他们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了,过一阵就来接我了。”
汤姆低头端详了一阵,改口道,
“噢,你是例外,你的父亲是在战争中死去的,成就政客的荣光。”
女孩愣了一瞬,随机哇哇大哭起来,扭动着身体想要跳下,她听不懂政客这种深奥的词,但她能从语气推断,汤姆否定了她父亲的意义。
这话真够恶毒的!春张的怒火达到了顶峰,这是一场反法西斯战争,不能用抢夺利益来简单形容,用炮灰来概括普通士兵并不妥当,他们有着自己的信念,关于人权与正义,国家和人民。
春张忍无可忍,她决定打断汤姆偏激的发言。
“我并非有意丑化你们的父母,即使事实如此。我只想证明一点,无论男女,都不该相信我爱你这种蠢话,冲动之下决定自己的一生。”
汤姆并没有强行困住女孩,而是松开手,任由她溜了下去。
这种语重心长的话并非汤姆所擅长,他说起来别扭又拗口,毒舌刺耳,
“而应当理性的权衡,判断自己是否有能力去抚养一个孩子,负起责任来。而不是让一代又一代人重复这命运,传家宝就是伍氏的一张床铺。”
如一盆冷水浇灭了怒火,春张收回了脚步,她曾听见汤姆这样抱怨过一个人,却也愿意为了这样一个人放弃生命。
汤姆拐着弯用嘲讽表达关心,他不希望孩子们重蹈覆辙。
“可你怎么会爱上春呢,既然爱情这样坏。”
女孩指出了汤姆的双重标准。
汤姆不掩饰他对春张的感情,他大方承认,
“我能承担它所带来的糟糕后果,小姐,我获得了优异的成绩,也接受了相对完整的麻...科学教育,我的人生不至于去牺牲健康得到金钱。失去感情后,我也能直接抛弃她,非常不公,但男人付出的代价小得可怜。”
噢,够自恋的,春张翻了个白眼,她甚至都不喜欢他,就幻想抛弃了。
但春张明白这只是一种示例,她继续听下去。
看着孩子们谴责的目光,汤姆开口为自己辩解,他所爱之人比自己更为冷漠,
“也无需为春感到惋惜怜悯,她可聪明得多。她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不会因为感情牺牲她的根本利益,即使感情失败,也能维持体面的生活。事实上,她正是因为拒绝了一位富有家伙的求婚,才失恋哭泣的。”
“因为她不爱那家伙?”男孩猜测原因。
“不,事实上,她...”汤姆无法承认相爱的事实,即使春张已经证明百遍,“但她有自己的目标,意义要比戒指承诺重要的多,相爱并不能弥补所付出的代价。”
这也是汤姆所痛恨的,他无法让春张留下,他赞同春张理性的态度,也正是因为利用这一点将他们拆散,可一旦对象成为自己,又忍不住索取更多。
“可她伤心透了。”
女孩说出不合理的地方。
“这并不矛盾,”汤姆很不耐烦,这在他看来理所当然,“不合适又不是虚情假意。”
猝不及防,春张转身闭眼靠在墙上,手用力地攥紧了领口,呼吸急促。
她没想到理解自己的居然是汤姆。
连索玛也曾质疑过她的感情,可汤姆却肯定了,他相信她的解释和选择。
只是不合适而已,她在感情上并没有辜负索玛,自己优先也并不是错误。
多日来沉重的负担在此时卸下。
房内陷入长长的沉默,孩子们思索着汤姆灌输的理论,真相是这样的血淋淋,这对他们来说过于惊世骇俗。
“但没办法,”早熟的女孩悲观的说,“贵族的孩子还是贵族,学者的孩子还是学者,工人的孩子依旧是工人,这无法改变。”
汤姆冷漠地指出不同,
“至少你们的孩子不用重复这命运,况且,不用背负弱者的生命,你们的生活也会好过的多。”
“可多孤独呀,”男孩说出无解的根源,缺爱的孩子更渴望爱,“我想有人陪伴。”
从来视孤独为一种享受,汤姆不理解他们的想法,他讽刺道,
“贫穷比孤独更为可怕,陪伴需要时间,而你们的时间相当便宜,维持温饱都够呛。”
“可你就总陪在春张身边。”
汤姆讨厌这群孩子反复拿春张攻击自己,偏偏他还无法反驳,
“那你们就该去上学,认字,学习算术与科学,成为打字员、秘书、助产士或者会计,别让自己变得廉价。”
但孩子们连这些职业名词都是第一次听说,无知的局促感让她们沉默下来。
汤姆也明白这上升路径多么狭窄,他想了一会儿,放出希望,
“你们会得到免费教育的,北方的红色怪物可让那些老爷们紧张了。”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他们不知道复杂的国际形势,但能够隐隐约约地明白,教育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好吧,听什么故事呢?”
兜兜转转,回到最初的话题,或许这天将成为孩子们的转折点,但现在,人们的生活还要继续,睡前故事的仍要选择。
被汤姆连唬带吓,孩子们都对爱情童话产生了抗拒,即使是儿童也无法在发现丑陋真相后,依旧展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见状,汤姆默认,
“匹诺曹?”
“可我们已经听过男孩的故事了,”未被规训的女孩有着自然直觉,她不满自己在叙事中消失,“我想听女孩的故事。”
女孩并不是天生痴迷于爱情,而是女性故事大多与爱情相关,她们被潜移默化地驯化。
“那就听诗翁彼豆故事集的好运泉吧,三个女巫和一个倒霉爵士。”
干瘪的声音在角落响起,收拾好心情的春张循着声音看过去,惊讶地发现是个被打扮成洋娃娃的人头,皱巴巴的皮肤被拍满了白粉,枯黄的头发被蝴蝶结扎起。
这是骑士公交的播报站点人头吗?春张使劲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哭花了眼。
汤姆居然把它偷回来,当睡前故事的安抚人偶了!春张不敢想象当孩子发现真相会多么惊悚。
“噢,我想这大概是内置的一段录音。”
汤姆轻描淡写地解释,孩子们不疑有他,并没意识到,一只录音娃娃多么昂贵。
在棉花的身体上晃了晃脑袋,人头嘴巴一张一合说起了巫师们的童话,
“好运泉在一处魔法园林的一座高高的...”
哭泣消耗了孩子们大部分的精力,他们很快就东倒西歪,进入梦中五彩斑斓的巫师世界。
汤姆抽出了魔杖,将熟睡的孩子悬浮起来,搬运他们到自己的床铺去。
在此之前,春张慢慢后退,回到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