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哈哈大笑起来:“一问三不知,你果然是个货真价实的蠢货!”
沈夜北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个“遗祸千年”的中年男子,神色黯淡,心如死灰。
“华夏,是唯一一个主要国土深居内陆的……农耕文明大国。”
而农耕文明,必然会孕育出小农经济,以及小农意识。法家秦制从来都不是原因,而是结果——是小农意识所发展出来的、必然的结果。
卫鞅捋了捋须髯:“孺子可教也。不错,这才是根源。”
沈夜北仰起头来,目光虚无的看向天井外的天空:“即便没有你,即便没有秦国,这片土地也天然的、早就已经被自然规律、历史规律和人性规律,所诅咒了。”
卫鞅老怀甚慰道:“你终于悟了?”
沈夜北摇摇头:“我不知道。”
卫鞅于是再次冷笑起来。外面明明天光灿烂,他那张苍白冷峻的脸却仿佛隐匿于漆黑如墨的黑暗之中。他忽然问了一句谁都听不懂的话:
“你做好准备了吗?”
沈夜北的脸色比卫鞅更要苍白。然而他答得却非常痛快:“是的。”
卫鞅轻蔑一笑。蔑笑越来越大,最终演变成了狂笑。
“看啊!如此蔑视我、仇视我,痛恨法家秦制的你,最终也必然要成为我,成为法家秦制新的容器和祭品!”
狂笑之中,天昏地暗。吁律律的军马嘶吼声,在倾盆暴雨中杂然可闻。血腥气伴随着人体骨骼、肌肉生生撕裂的声音丝丝缕缕的溢出,浓烈的几乎令人作呕。被车裂的卫鞅在极致的剧痛中凄厉的笑着,声音嘶哑破碎,却又异常清晰:
“沈夜北,你看到了吗?这是我的下场,也是你未来的必然下场!
——在瘴疠横行的养蛊场里,皇帝,贵族,奴才,黔首,贱民,变法者,清官,贪官……
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脱这个诅咒!
从一开始,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注定不得好死了!而这片土地的最好归宿和最终归宿,就是——”
“咳咳!沈廷钧。”
柳余缺的轻咳声,堪堪把他从无尽的幻象和沉思中唤醒。沈夜北回过神来,对面两个法警则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手里还握着钥匙,显然是要做些什么。
“……所以,我谨以总统府的名义宣布,临时解除对沈夜北的强制措施,以应对来自北境迫在眉睫的军事威胁,守护我们新生的合众国!”
随着柳余缺话音落地,掌声雷动。无论是上面的议员还是底下的公民代表,大家都比赛似的拼命鼓掌,有个别人甚至激动的站了起来。法警上前,小心翼翼的解开沈夜北身上的桎梏,新闻媒体们则玩儿命将镜头越过前面一层层汹涌攒动的人头,对准这场狂欢的主角。
“咔擦咔擦!”
镁光灯下,终于摆脱了数月“囚徒形象”的沈夜北,自始至终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迄今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身体也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一般。
多年以后,被按跪在“公审台”上、头上戴着纸扎“王冠”的“旧军阀、大独*材者”沈夜北,面对台下群情激愤、恨不得将他生生扯碎、食肉寝皮的民众,或许也会想起今天眼下这群欢呼庆祝他“重获自由”的人们。
——你们拥护我、爱戴我时,我不感到喜悦。同样的,当你们唾弃我、仇恨我时,我也不会感到痛苦。我既不会爱你们,当然也不会恨你们。
我从一开始,就不在意你们所有人。
——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只是都被头羊引领着的羊群罢了。你们从来都看不清前路,也不在意前路是生路,还是死路。
——我这一生如果有错,大概就错在我已经看清了你们的本质,却仍不信命,仍然坚持螳臂当车,试图改变你们和你们的子孙后代那早已注定的宿命。
“好了,好啦!大家肃静!”
由于掌声过于“绵绵不绝经久不息”,主持人不得不陪着笑打断道:“大家对我们敬爱的沈总理的拥戴呢,实在是太热情啦!”他自作主张的给还没官复原职的沈夜北当场发了任命状,拍马屁的同时顺便过了把皇帝瘾:“下面,有请沈先生讲话!”
所有人的目光立时就集中在了当事人本人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沈夜北轻咳一声,一如既往的沙哑着嗓子,轻声道:
“目前,基辅罗斯以不宣而战的形式,突袭我国东北黑河、图江及北鞑靼边境多地,同时对西北、西南等遭受野军叛乱之害最严重地区,以人道救援、保护侨民为借口,出兵干涉我国内政。”
说完这句话,他停顿了一下,任由下面小声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待议论声平息下来,才又续道:
“诚然,局势已经十分严峻,新生的联邦正面临着开国以来最大的外战危机。”说到这里,他居然微微一笑,笑得还很松弛:“但,也请国民们不用太过忧心。”
?!
没关系的~别害怕吖~
不用担心呢亲~摸摸头~
……
如此能提供情绪价值、充满善意的话,竟从这条刚屠了近两百万人的疯狗嘴里说出来——太阳打地底下出来了这是?
“已陷入战事地区的灾民,联邦会尽快安排撤离。其余地区民众也无需恐慌,联邦中央在此承诺,将保证每一名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基辅罗斯或许是强大的敌人,但再强大的敌人也并非无法战胜,这一次,就让华夏成为这个‘野蛮强国’的帝国坟场罢。”
他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轻松,仿佛不是在谈论迫在眉睫的战争,而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冷暖、菜市场菜价高低。议员和公民代表们面面相觑,记者们则一边将镁光灯对准他的脸继续疯狂拍照,一边恨不得把话筒塞进他嘴里:
“请问沈先生,您为什么如此自信,能够打败基辅罗斯这样的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军事强国?”
“沈先生!您打算宣布实施战时体制吗?”
“沈将军,接下来您会亲赴前线指挥吗?”
“请问您面对您母亲的祖国基辅罗斯,也能全心全意为华夏联邦作战吗?”
……
在此过程中,竟无一人再去关心站在一旁的柳余缺柳大总统。然而柳余缺自己却不甚在意,反而老神在在的抱臂而立,笑眯眯的望向台上被“众星捧月”的男人,心中竟油然而生一股类似“孩子终于出息了”的快慰之感。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这位名义上的联邦最高统治者微微勾起唇角,喃喃自语:
“你看,沈廷钧。你不必一直站在我身后,站在阴影里的……这次可千万要好好干啊,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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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卫鞅,即商鞅的本名。
注2:白狄,即战国时代的白人少*数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