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个好事者虽然听不懂他的汉语,却也被他这激昂的情绪给深深感染到了,忍不住鼓起掌来。随着掌声愈发热烈,还有些个人干脆拿出相机,将这历史性的一幕拍了下来——
镜头里,年轻的革命领袖和在场的每一名员工、每一名顾客拥抱,喜极而泣。原本经济拮据的他当天破天荒给所有的客人买单,还举办了一场既简陋又堪称盛大的宴会……直到惊动了巡逻的警察,大家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看起来并不高大的清秀的亚洲青年,竟是遥远东方那个神秘大国——楚帝国最大的“反贼”。
而这位知名反贼,日后,也将成为全楚国乃至全世界范围内最有名的风云人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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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余缺的兴奋劲儿持续到下了武州火车的那一瞬间,就结束了。
的确,以“光复”后的武州为首的各地革命党人对他的到来都是夹道欢迎,场面热烈得没的说。可关起门来一拿出舆图,武州首义总指挥何学武就收敛起笑容,面色略显沉重道:
“理事长,目前前线战事不利啊。”
柳余缺在火车上就已经听到了些许风声,但终归二手消息不够确切,此时便也虚心求教:“此话怎讲?”
接下来,他便听到了此前他从未想象过的炸裂消息:
“什么?沈夜北?!”
外界对柳余缺和沈夜北私交甚好一事知情的并不多。绝大多数人只知道沈夜北曾经劫过法场,但很少有人知道那个被劫走的革命党就是柳余缺。所以,见柳余缺如此激动,何学武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您……”
柳余缺也是一愣,随即意识到了自己情绪上的过激。他轻咳两声,平复了一下心情才道:“啊,我是觉得有些意外。常理来说楚国官场上思想比较开化的人里面,沈夜北绝对算得上其中一个。你们之前难道没派人跟他那边沟通过?”
“嗐,当然派过,”何学武摆了摆手,有些无奈:“可连人家的门儿都没摸着,派出去的同仁就险些被官府抓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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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武州城会议厅。
复兴党人正在会议室里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就见一身着粗布短打的青年跟着侍者走了进来。青年看着个子不高,身形清瘦,容貌是一种令人过目就忘的平凡。别人不认识他,可柳余缺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秦兵?”他愕然地下意识站起身来:“怎么是你?”
“青年”微微一笑,并不搭茬。她谦卑地将手中书信递给柳余缺,只说:“公子亲笔信,还请柳先生过目。”
字没错,是沈夜北的字。遒劲有力,洒脱不羁。但这内容却让柳余缺立时火冒三丈:
“……”他捏着信纸半天没吭声,半晌才随手丢给身边的秘书。一片鸦雀无声之中,柳余缺强压怒火,轻声道:“沈夜北……他什么意思。”
不怪他火气这么大。无他,沈夜北不过是提了句“可以和谈,但谈判须以逆党撤军、向朝廷请降为前提”而已。
逆党?
这小子居然管复兴党叫逆党?!
柳余缺自问不是压不住脾气的,可沈夜北这堪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第一让他摸不着头脑,第二也让他出离愤怒。分别多年之后,柳余缺其实已不太了解、也摸不清沈夜北——他这位儿时故友的真实想法了。
也正因如此,他眼下才会如此慌张。
过去萧衍为了杀他,曾经不惜动用天机处异人军团。如今沈夜北临阵变卦、忽然帮起了楚国朝廷对付自己……
沈夜北难道,要做第二个萧衍不成?
越是这么想,柳余缺心里就越是没底。
“字面意思。”
秦兵依旧一脸公式化的笑容,拱了拱手:“话我已带到,告辞。”
从武州坐飞机赶回京都,已是当天夜里。
沈府正中,主屋的灯还亮着。秦兵悄无声息地绕过主屋向自己的住处走去,就听有人喊她:“小秦阿姨。”
秦兵脚步一顿。俊美的混血少年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轻声道:“父亲让我在这里等您。”
秦兵一怔:“等我?”
沈崇泽恭恭敬敬地一点头,替她开了门。秦兵无奈,只得走进去,正对上趴在桌子上小憩的沈夜北。
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刚打算悄么声躲在一边,就听沈夜北带着浓重鼻音的惺忪声音响起:“困不困?”
“……不困。”秦兵困得简直要头点地,但还是撒了谎。沈夜北勉强支起半个身子,拍拍面前的桌子:“坐过来。”
“忙了一天?”
“嗯。”沈夜北打了个不甚明显的哈欠,浓长的睫毛也难以掩盖住两个巨大的黑眼圈。他指了指桌子上的茶盅:“川丹参汤,助眠的。”
秦兵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给我的?”她指了指她自己。
“你说呢?”沈夜北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
秦兵既尴尬又感动,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看着她那副纠结的表情,沈夜北不由得忍俊不禁:“怎么?”
“谢……”
“这种小事也要言谢,便是见外。”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困了导致理智下降,今天的沈夜北废话格外的多。他进而又道:“从前居于人下之时,我也喜欢虚与委蛇。虚伪的客气便是见外,见外,便是缺乏信任。”
话外之音,往往比话里的意思更有意义。
楚国人向来喜欢留白,沈夜北生于斯长于斯,也难免如此。
“好。”他爽快,她也跟着爽快起来:“今天的事简单来说就是,我把你的话带到了。”
沈夜北指了指茶盅:“先喝,不急着说。”
秦兵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夜北,你别对我这么好,我害怕。”当然,她说这话时脸上并无丝毫惧意,反而笑意盈盈。
沈夜北也不以为意地笑笑,不答反问:“老柳什么反应?”
秦兵摊开手:“还能是什么反应?估计是要跟你闹掰了。”随口扯了句闲话,她才恢复平常的模样:“他很震惊,看上去甚至很想当面质问你。”
沈夜北于是又笑:“你没看信?”
秦兵莞尔:“你没有允许我拆开看,我自然不会看。”
沈夜北微微垂眸,笑着,并没有拆穿她:
秦兵之所以没看他信里的内容,不是因为她“听话乖巧”,而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信里写了什么……这个女孩子对他的所思所想,大部分时候都了若指掌,宛若他肚子里的一条好蛔虫。
“夜北,”秦兵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还是开了尊口:“柳先生……似乎……算了。”
沈夜北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我困了。”鬼使神差的,秦兵主动结束了谈话。她打了个哈欠,就要回房睡觉,却不料下一秒灯就灭了。
瞬间一片漆黑。
……
这个节骨眼儿上停电,还真是……
秦兵正要哀叹时运不济,就觉袖子被人拽了拽。紧接着,自家公子那粗哑的嗓音低声响起:
“很晚了,就在这里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