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陆的此次战争,楚国朝廷大概率是要掺和进去的。”
沈夜北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他的声音很淡,几乎没有多余的情绪:“天灾人祸夹击之下,即便革命党人不动手,民间反抗力量也必然不会坐以待毙。届时举事,或可事半功倍。”
这“一主一仆”数句之间,利弊尽陈。
“……”沈夜北把他心底最见不得光的那部分全都给说了出来,柳余缺反而不知该再如何应答。现在的柳余缺,忽然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伪君子……
“……其实,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鬼使神差的,柳余缺竟把自己这绝对见不得光的心里话向面前的沈夜北吐露出来了:“我想着,反正楚慕一死、楚国朝廷再无能控制大局的强人,灭亡不过在朝夕之间。至于这次天灾反而拖得越久越好,毕竟拖得越久,民愤越大……”
“沈廷钧,我这么想,是不是太现实,也太残忍了。”
“是。”
没想到沈夜北丝毫没给他面子,直截了当地说了实话。他紧接着却又补充了一句:
“然而你既然能认识到自己偶然的现实和残忍,这也足以说明,你骨子里终究是个善良的理想主义者。”
“不是我说老三……廷钧,你对我的滤镜也太厚了吧!”
柳余缺被他这顿彩虹屁夸得有些绷不住了。沈夜北的态度却依旧十分严肃认真:“我说的都是实话。柳汉韬。”
“啊?”
“我唯愿你,永葆这一份弥足珍贵的初心。”
从向来“冷酷无情”的沈廷钧嘴里听到这种话,柳余缺一时之间竟有些语塞。过了一会儿他才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会的。”
然后又道:“……接下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举事,就等着你这边的好消息了。”
话音刚落,他的左手就被沈夜北用力攥住,晃了一晃。
“好。”
“好兄弟!”柳余缺再次动容,用力回握住他的手,不由有些激动:“革命大业有你襄助,何愁不成?”
沈夜北微微一笑,情绪始终十分平静:“在此之前你们也别闲着。舆论造势该做就做,能给灾区捐些物资就捐一些,正可趁机收买一波人心。”
“知道了,沈老妈子!”
柳余缺笑骂了句,一边拍了拍他瘦削的肩头,之后复又正色:“那你呢?廷钧,你这些天恐怕天天都在外面考察灾情吧……瞧瞧,挺好一张小白脸都给晒红了,跟个猴儿屁股似的,哈哈哈哈……”
沈夜北闻言并不生气,甚至还跟着自嘲似的笑了笑。柳余缺见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问:“你这几年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我都不太习惯……额,所以你这些天来考察灾区,是有什么打算么?”
“是。”
“你都已经不是阁臣了,还要救灾民?”柳余缺收敛了嬉皮笑脸的表情,神情逐渐肃穆起来:“你可知如今受灾最重的中原地区已是十室九空,就算你散尽家财,凭借一人之力也是救不过来的。”
“我知道。”沈夜北品了口茶,长睫稍垂,视线落在窗外荒凉如死地一般的街市上。他那双深沉的绿眸中蕴藏着柳余缺看不懂的光芒:“我自有办法。”
比“我自有办法”更让柳余缺惊愕的,是沈夜北竟然是真心实意地想救灾民——这不科学,太不科学了啊!
“还记得小时候咱俩帮古德里安神父招揽信徒、欺骗村民那件事吗?”柳余缺定了定神,轻声提起往事。
沈夜北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怎么?”
柳余缺脸上露出些许怀念之色,像是沉浸在过去美好的回忆之中似的:
“那年你才十一岁吧?分明小小的那么一只,却人小鬼大贼有主意,古德里安神父都被你哄得一愣一愣的……嗐,我是说,你那时可颇有股‘视世间万物为刍狗’的冷漠狠劲儿。今儿这是怎么了,越长大还越人美心善啦?”
“汉韬,你以为我一直以来无条件支持你们的革命,是为了什么。”
柳余缺闻言哑然,随之失神。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沈夜北将茶盏放在几案上,温声道:“这句话,一向是我的人生信条。我早已居于庙堂之高,若还不能为实现心中理想做点什么,那么便是枉活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