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接近一里地后,秦兵才终于按捺不住,问出了盘踞自己心头许久的问题。沈夜北停住脚步,却并未回头:“算不上。”
秦兵微微一怔。
这几个月里她一直都以为沈夜北“变”了——变得心软可欺,变得不再铁石心肠。可刚才沈夜北的反应、还有他现在明确的答复都分明在告诉她:她的判断,错了。
“见人饥寒,恤念之情形于颜色,其所不见,虑或不及。”
沈夜北忽然说出这么一句。秦兵立刻反应过来,续道:“……所谓,妇人之仁耳。”
这是三国时期郭嘉对袁绍的评价。意思是,袁绍就如同项羽那般,路遇饥寒便面露不忍同情之色、恨不得将自己手头所有的财物分给那人;可他只能看见眼前之人的困苦,意识不到一两人困苦背后的天下人之困苦,死抠细枝末节,所为之事尽是治标不治本。
鬼使神差的,她忽然反问一句:“可是公子,爱天下所有人之前,难道不该先爱具体的人吗?”
沈夜北不答反问:“政治家的心不能太软。不是吗?”
这句话正是数月前秦兵亲口所说,如今却被沈夜北用来反诘,秦兵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许久之后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么公子,我可否知道,你此前为何表现得那般心软?”
难道,你现在已经连我都要防备了吗?
沈夜北背对着她,没有说话。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他那双深邃如海的灰绿色眸子里缓缓浸出些许悲哀……
深沉,浓烈到化不开的悲哀。
人这种生物,向来都是矛盾的。正如她一面自诩冷静理智、一面却又忍不住对亲眼所见的难民心怀妇人之仁一般,他也如同此理:
沈夜北这个人,心从来都是柔软的。
可心软,并不会阻碍他在西域屠杀百万独神教徒,也不会使得他在大局面前做出任何妇人之仁的决定。
两人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轻笑。沈夜北回过头去,正对上那人清俊如昔的面庞,却居然并不惊讶,甚至还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
“喂,沈廷钧,这就把你哥我给忘到九霄云外啦?”
“你还没死?不错。”
“他妈的,你小子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彼此彼此。”
……
这天底下能让沈夜北面无表情脏话以对的,除了柳余缺,还能有谁?
“两年不见,你小子好像越来越帅了啊,真是令人十分不爽。”柳余缺笑嘻嘻地跟他勾肩搭背,一边歪着头看向旁边默默当电灯泡的秦兵:“嗯?这位是?”
“在下秦兵。”
柳余缺下巴差点儿没掉地上去。眼前这人分明是个男青年,怎么可能会是记忆里那个娇小可爱的小秦姑娘?
秦兵微微一笑,也不多做解释。沈夜北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被对方一语道破心事,厚皮厚脸如柳余缺也忍不住老脸微红,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其实我——”
“是为了探探我的口风,再决定是否举事。”
“……你这不他妈的全都知道吗?既然知道,你他妈的还明知故问?”柳余缺翻了个相当标准的白眼儿。沈夜北见他这年近而立却依旧少年心性的蠢样,居然也忍俊不禁起来:“逗你玩儿,不行吗?”
人间太苦,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乐子才能活下去。不是么?
“行行行,你想怎么拿我取乐都行。”柳余缺泄气地垮下肩头,然后又四下张望了番:“啧……怎么就连号称‘楚国粮仓’的东北都这副德行了?看来这次旱灾真够严重的。”
目之所及一片死寂,黄沙飞扬。路上空无一人,家家关门闭户,仿佛外面有什么吃人的怪兽一般。柳余缺收回目光,又转向身边清癯俊美的混血青年,口齿有些龃龉:“廷钧,你这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