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容和林有昌私下里关系很好,所以对自己的所见所闻,林有昌转述的也十分详尽。
“也就是说,秦兵一手促成了扬州乃至江南地区商界、江湖道和新闻界联合起来,对沈夜北的‘反战’之举大加宣扬?这就是她所说的,对沈夜北很重要的大事?”
安静地听完了她漫长的讲述,张弘正才抓住重点问道。楚容怔了一怔,道:“林公公……他也是,这么说的。景略哥哥,你,你觉得……她为什么,这么说?”
张弘正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才轻声道:“从你的叙述中可知,秦兵此人并非池中之物。和沈夜北理性与感性*交杂的行事风格相比,她所有的行为无论披着何种表象,根源皆出自理性。此人行事非但极端冷静理性,而且立足点不在当下,而在未来。”
楚容懵懂且崇拜地望着他。她虽然听不太懂,但也相信他所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如果我判断不错,那么……”他稍加思索,续道:“商界与黑(和谐)道纠集百姓‘欢送’沈夜北,表面上是表达对他的感激之情,实则含有对东南地区继任官员的警告与威胁之意——民情汹汹,开战不得人心,能把这个意思传达给湖广两地总督,这就够了。”
“对沈夜北个人,此举没有多少短期意义。在南方,开战不得人心这件事举世皆知,无需这些证据朝廷、太后也心知肚明。抛开短期意义不谈,秦兵此举恐怕是要为沈夜北未来的‘人望’铺路。”
“人望?”楚容不解:“沈夜北那时……犯下的是,是大逆之罪,尚且命……命在旦夕,如何需要……人望?”
“沈夜北此人,从来不是能够屈居人下的性子。”
张弘正若有所思:“如果从这一角度来看,她的做法无可厚非。但沈夜北也并非权欲熏心之辈,并不具备像柳余缺那般改天换日、雄踞天下的宏伟气魄……秦兵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属实是浪费了。”
“景略哥哥……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楚容几乎是有些崇拜地望向他了,同时又忍不住自怨自艾起来:“和……和秦兵相比,我……我四体不勤,又,又不谙政务……什么都帮,帮不了你。”
“这是哪里的话。”张弘正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和她深谈,当即转移话题:“摄政王那边后来如何了?”
——————————
摄政王楚慕,向来离吃喝嫖赌太近,离勤勉政事太远。
为了说服七国列强“高抬贵手”将太后的尊姓大名从祸首名单上摘出去,这位养尊处优的二世祖轻车简从地回到了京都城,破天荒地效率奇高,前后拢共只花了不到三天时间。
摄政王对自己京都此行的安排,可谓满满当当——一天的时间里除了抽出几个时辰专程会见外国公使和联军总司令之外,其余时间都要留给红楼楚馆的莺莺燕燕们,实在是忙得身亏体乏、不可开交。
斯科特来到位于京都的摄政王府之时,楚慕正袒胸露怀地躺在地上,呈“大”字型呼呼大睡,身上还趴着两名同样烂醉如泥的美人。直到身上挨了第七脚之后,这位醉生梦死的摄政王殿下才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纤长睫毛之下,眸色妖娆得仿佛是只成了精的狐狸:“……干什么?”
“干你。”
斯科特张嘴就是这么一句粗鄙之语,语调中再无半点装出来的异国口音,一张嘴就是土生土长一般标准的中原官话。楚慕终于纡尊降贵地睁开了另一只眼睛:“好好说话。不愧是蛮夷,忒粗鲁。”
“Fu/ck you!”
斯科特从善如流地冲他比了比中指,湛蓝的眼睛里堆满了恶劣的笑意:“你个战败国的王爷能耐不大,面子倒是不小,居然敢让本元帅屈尊大驾光临?”
“嗯……”
楚慕发出了无意义的一声闷哼,磨磨蹭蹭地爬了起来,然后——顺势往后一倒,又仰卧在了软榻上。斯科特皱了皱眉,抬起戴着白手套的手掩住口鼻:“谈正事的时候喝酒,真是太不像话了!”
“说正事说正事。”
一听对方又要数落自己的恶劣生活习惯,一向以自己生活习惯足够恶劣为荣的摄政王大手一挥,话题一岔:“把太后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没问题吧?”
“你说呢,‘始作俑者’?”
斯科特又踹了他尊臀一脚,逼得他不得不给自己让出位子来,这才心满意足地挨着他坐了下去:“当初劝我把她的名字也加上去的那个人,不正是王爷你么?”
进而又道:“啊,不止这些。准确的说,没有你当初派人诱导太平道高层做出刺杀英国公使的致命决策,隆懿太后和西洋列强之间,也不会闹到如今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哈哈!”
楚慕非但没有否认,反而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严格来说,你们这些洋鬼子没吃着半点儿亏——别忘了,后来太后命令御林军向诸国使馆开炮之时,可是本王亲自给拦下来的。”
斯科特漫不经心地玩儿着白手套,一边说道:“太平道那个刺客你打算怎么处理?他一介农民手里居然有枪,这么愚蠢的错误你都能犯?生怕没人怀疑到你头上是么?”
“安心,我的老朋友。”楚慕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神秘一笑:“没听说过‘连环计’么?”
斯科特沉默良久,才吐出四个字来:
“越王,楚江?”
“Bin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