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他的心忽然软了下来:“不逗你了。你继续说。”
“其二,去东南。”
沈夜北重重地喘了口气,才勉强能开口说下去:“东南……是梅远山的大本营。梅远山一旦成为……内阁首辅,东南便会群龙无首。殿下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去东南。而我,是最好的人选。”
他说不下去了。
楚慕眼看着他倒下,如玉山倾颓,又似白鹤自九天坠落。缓步踱到沈夜北身前,他俯视着脚下这因剧痛而浑身发抖、以致抽搐的青年,然后慢慢地蹲了下去。举起了手里握着的另一支针筒,楚慕莞尔道:“回答完全正确。”
小腿一痛,是沈夜北在无意识挣扎中抓住了他的脚踝。后者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是凭借本能抓住周围一切能抓住的东西,用力得甚至抠出了血。楚慕“嘶”了一声,却并没有推开他,而是又问了句:
“想要么?”
他的声音是一种温和无害,却又馥郁靡丽的蛊惑:“本王给你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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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北再度苏醒之时,已是将近傍晚时分。撑起半边身子坐起来,他对着眼前熟悉的室内布景以及一张熟悉的脸怔了会儿,才哑着嗓子道:“……你怎么在这里?”
来者正是秦兵。这位面上似乎永远都带着一点淡淡笑意的少女见他醒了,笑容便又漾开几分:“公子不必担心。萧衍此刻在萧道成府上,这里亦无人监视,很安全。”
短短一句话,便将他心中所有的顾虑尽数开释。沈夜北倚着床头,阖上眼又缓了会儿,耳边听见秦兵在水盆里哗啦啦拧毛巾的声音,他却倏然道:“你不该来的。”
水声停住。秦兵没有继续手上的动作,却也没有回头,只是安安静静地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等他说下去。
“你曾称自己只是一介女流,并不在意功名。”沈夜北问:“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是什么?”
“公子命我留在朝鲜,真实用意又是什么呢。”
秦兵握着拧干的毛巾,走到他面前坐了下来。她隔着毛巾擦了擦他额前、鬓边尚未完全蒸发干净的冷汗,平声道:“新罗再小,毕竟也是国家。我只是女子,担不了公子交付的重担。”
毛巾散发的热气掠过鼻尖,酥酥痒痒。沈夜北微微睁开双眼,汗湿的碎发下长睫轻颤,似乎在竭力抑制着某种激烈的情绪:“我从未因为你是女人而轻视你。”
顿了顿,他的语气更郑重了些:“我也一直坚信,你不同于寻常女子。”
“我知道。”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沈夜北不由诧异地回看了她一眼——在此之前,他从没预想过她会用这样自信甚至自傲的语气回答他:
“我知道我是怎样的人。”
她道:“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仅仅因为我的性别是女字旁的‘她’,很多事情就已注定不能做了。这一点,聪慧如公子您,想必也早已参透。”
沈夜北无言以对。因为她说的这些其实他也知道,只是嘴上不愿意承认罢了。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人生而平等”:同样的社会阶层里,女性生来就会比男性低一等。放在大楚还只是“低等人”,换做河西走廊以西的宗教地区与国家,女性就连“人”都算不上,而只能与牛马、家具等财产相提并论了。
无关自*由平等、人文主义,也无关天赋人权——这是从母系社会结束以来,古今中外所有社会运行的公理。仅仅因为“力量”和“生育”这两样差别,男女之间的社会角色与分工就已注定了;要想改变,只能指望技术与生产力的发展将女性从家庭和生育中解脱出来,或者……
或者,由其中一些离经叛道的女性,不屑于组建家庭,放弃生育,摆脱一切自然及社会加诸己身的限制与负担,再以柔弱的身体勇敢地承担起和男性相同甚至更重的责任与使命,最终赢得男性世界心悦诚服的尊重。
沈夜北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平心而言,单论外形秦兵确实是柔弱的,可若以精神力量衡量,自己这八尺男儿恐怕都难以望其项背。
理清了思绪,他也就明白了她那句反问的意思了:自己当初之所以不让她跟来,本就没有指望她替自己看顾朝鲜国政的打算,而是不希望她也卷进自己的麻烦之中。而他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她此前那句“一介女流,不在意功名”——
一念及此,沈夜北索性坦言:“我对你那句话的理解,是你在有意与我保持距离。让你留在朝鲜,也是为了成全你。”
秦兵笑着点了点头:“多谢公子的理解与体谅。”
“可你还是来了。”沈夜北又问:“为什么?”
因为我忽然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转折点”式事件,而我必须尽力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即使,最后可能再怎么努力改变结局也只是徒劳而已。
秦兵不语。她只是默默地望着沈夜北因毒瘾折磨而没有血色的俊脸,自我解嘲式的想——天平之所以逐渐由“自保”向“拯救”倾斜,也别扯什么信仰什么大义,咱就当是为了这张BJD一样倾国倾城的漂亮脸蛋、做回护花使者吧。
当然,以上这些不可告人的想法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于是为了缓解尴尬,她清了清嗓子,很自然地转移话题道:“敢问公子,今天上午具体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