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是一种很奇怪的、洞悉了某种“终极”之后的绝望。
又怎么了这是?
定了定神,萧衍决定顺应自己的天性,把事情尽量往简单了想。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接下来该干嘛:“对了,瞧我这破记性!来吧老三,是时候该给你引见引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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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之前,沈夜北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与这位传说中的摄政王的第一次见面,竟会是在这样的地方。
地下室。
地下室当然是在医馆下面。和所有的地下室一样,这里的空间足够狭小、封闭,室内陈设也很简单:一张石床、一张桌案,一架古琴。正对着古琴的是一座西洋雕像。
耶稣受难像。
沈夜北和萧衍走进来时,楚慕正坐在耶稣受难像对面的古琴前,弹奏着一曲魏晋时期的古调。沈夜北虽然不通音律,却也听得出其中悲怆之意,于是下意识地问了句:“殿下可是在怀念故人?”
“铮”的一声,琴声戛然而止。楚慕终于站起,转身面向二人。
沈夜北此前只在洋报上见过他的照片,也只在民间百姓的议论中听过他的轶事。传闻中,这位硕果仅存的王爷容貌绝美、有“大楚第一美男子”之美誉;而比他的容貌更加出名的,是他传奇一般的经历,以及荒诞不经、放浪乖张的性情。
如今亲眼见到了,他却意外地获得了和世人不一样的视角。在他面前的楚慕仅仅穿了件中衣,中衣外披了件天青色的外衫,流云般的长发散于肩头,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连同本该红润的唇,一起苍白到了近于病态的地步。
“舜安。”楚慕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样的:“你先出去吧。”
待萧衍顺从地离开这里、关好门之后,他才终于正眼看了沈夜北一眼,随后莞尔一笑,道:“看起来,廷钧也是位精通音律的雅人了?”
初次见面便以表字相称——这自来熟的程度,恐怕连柳余缺都自愧不如。
沈夜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以官员面见宗亲的礼仪,向他郑重施了一礼:“微臣沈夜北,参见摄政王殿下。”
“不必拘于这些虚礼了,此处没有外人。”楚慕笑着冲他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
沈夜北站起之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楚慕悠然道:“对于在此处见到本王一事,你好像并不惊讶。”
沈夜北沉默不语。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背肌此时绷得能有多紧。
这很奇怪。这些年来他见过许许多多的人——老实懦弱的,奸诈狡猾的,凶狠残暴的,色厉内荏的……他曾为自己对人的洞察力感到自信甚至骄傲,可现在,这种基于直觉而生的“自信”,土崩瓦解了。
——而且,土崩瓦解得没有任何理由。
如果非要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那便只能是“本能”了。本能告诉他,楚慕绝对称得上他并不算漫长的人生里,所遇到过的“最危险”的人;在这个看似无害的漂亮男人面前,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甚至流露出来的每一个表情,都有可能成为自己暴露于天光下的致命弱点!
从刚才进门伊始,沈夜北就觉得哪里不对了。之所以脱口而出“殿下可是在怀念故人”这一问,也只是为了化解自己毫无由来的心慌。如今亲眼看清了楚慕的模样、亲耳听清了他的声音,沈夜北才终于明白“不对”的地方,究竟是在何处。
萧衍。
“老三,你知道你有个什么毛病吗?”昨晚在萧府,萧衍说出的那句让他都觉得有些吃惊的“忠告”,再度在耳边响起:
——你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藏不住事儿。
这句话根本不是萧衍能说出来的。正对上楚慕那双漆黑得深不见底,仿佛能穿透一切秘密的双眼之际,他终于找到了这句“忠告”的正确打开方式——
你的脸上,总是藏不住心底最真实的那一面。
二人相对而立,谁也没再说出一句话来。沈夜北眼中只映出了对面之人模糊混沌的一道虚影,可他自己的整个人、甚至连同藏在皮囊下的灵魂都完完整整地映在了楚慕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之中,然后,被剥了个毫无遮掩,赤身**裸**体。
楚慕明明没有张口,可他分明听到了后面那最关键的半句:
“在我面前,你没有秘密——你是透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