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萧衍”二字一出,苏玳本就吓得煞白的脸色平添三分铁青。沈夜北了然地点了点头,反问苏玳:“她说的可是事实?”
“大人!大人饶命啊大人!”苏玳两腿一软,改坐为跪,膝行两步爬到他面前连连磕头,边磕边哀声求饶:“我,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只为在贵人老爷们手底下讨一条活路哇!”
他这一顿操作下来,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满头满脸的汗,鼻涕滚滚泪水涟涟,恶心得沈夜北不由自主向后靠了靠,皱眉道:“你哭什么,我不杀你。”
苏玳的眼泪越流越多、也越流越快了——显然,亲眼见过沈夜北如何“心狠手辣”的他,对这句承诺并不信服。
见状,沈夜北也只得轻咳一声,柔和了语调:“我若要杀你,方才就动手了。这样,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此事便可就此揭过,如何?”
说罢,也不等苏玳做出反应,他便问道:“萧衍派你监视我,是什么目的?”
苏玳恨不得把头埋到地底下去,小声答:“……萧,萧大人说,他放心不下您……”
“我只听实话。”
苏玳一颤,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桌案后沈夜北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灯火幢幢之中,他灰绿色的眸子如井口一般幽深,阴郁,形似妖鬼,充斥着一种极其诡异的、能将人周身皮*肉片片剥去、剖开五脏六腑、剜出真心的魔力。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竟再也说不出半句谎言了。
“萧大人说,既然您已与他有过肌肤之亲,那就是他的人了。”
苏玳咽了口口水,艰难开口:“您是个聪明人,本事又大,又极能隐忍,区区‘神仙醉’恐怕控制不了……您迟早都是要一飞冲天的。他怕有朝一日会留不住您,所以,所以才找上我,让我留意着您的动向。”
一片死寂。
秦兵默默地扶住额头,叹了口气。
好吧……对不起,这确实怪她。
当初写这本小说时,由于她腐女的恶趣味,好端端的正史向题材里生生塞进好几对耽美CP。虽说最后一对儿都没成,但Homo的身影却无处不在;作为主要角色之一的沈夜北,自然也首当其中,“惨遭毒手”。
写小说时,身为作者她根本无法“共情”作为0号的那一方。比如沈夜北——为了满足她身为“后妈”的诡异XP,这个自以为“弯”了的钢铁直男,人生第一次却被迫献给了一个“双插*头”男人,也就是一直想要强占他的萧衍。让沈夜北屈辱地被男人占有、并因此被周围人视为低贱外宠,以此作为他后来黑化的原因之一,这样的小说情节确实合情合理。
可如今让她亲眼见证……却是着实,于心不忍。
毕竟也是个活生生的、有尊严的人啊。
从她的角度看去,此时此刻的沈夜北脸色愈发苍白,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屈*辱的光。他以为时间足以消弭一切痛苦,却偏偏在自己即将忘却这些不堪过往之时,又一次生生被人揭开疮疤、然后在伤口上再浇上一桶冰冷的盐水!
秦兵看到他手指动了动,三道银丝张牙舞爪腾空而起——
他动了杀心!
“苏玳!”她忽然高喝一声。苏玳莫名地摸了把额角的冷汗,扭头向她这边看来。秦兵虽是向他说话,眼睛却看向沈夜北:“还不跪谢公子不杀之恩?”
苏玳虽然胆小,但反应却奇快,当即跪下哐哐磕起了响头。沈夜北面容上泛起浓重的疲倦之色,任他磕完头自行离去,然后才转头看了回来。
他冷声道:“为什么?”
“杀他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秦兵道:“甚至反而还会害了你。”
她顶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凛冽寒霜,冷静反问:“你为什么杀人,只是为了发泄愤怒么?”
这是她第一次用“你”称呼他,没有半点尊重,也没有半分伪装。沈夜北还在气头上,便即冷笑道:“是又如何?”
确实不能“如何”。是我对不住你了,兄弟。
秦兵发自内心地哀叹一声,硬着头皮规劝道:“是,你杀他不过勾勾指头的事,人头落地,你爽了,麻烦也来了。公子,请问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能因为他一句话而恼羞成怒至此?”
沈夜北冷冷地注视着她,一声不吭。
“因为你恨萧衍,恨他羞*辱了你。”秦兵索性直言快语,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关键所在:“既然你这么恨萧衍,为什么不现在就宰了他呢?千机丝已经恢复,以你现在的能力,想干掉他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为什么不索性直接杀了萧衍?杀了萧衍,他才算真正的一雪前耻,心里憋着的这口恶气,才算真正地发出来!
沈夜北沉默半晌,才长舒一口气道:“我是想让他死,但我不能跟他同归于尽。”
因为他还要留着这条命,去攫取心中野望,所以“快意恩仇”这四个字,于他而言竟是如此奢侈——奢侈到,即便是之前借营救之名刺杀段谨方,为的也并非报仇,而仅仅是扫清前路上的障碍。
归根结底,一切出于无奈的隐忍不发,最终只能归因于自己本身的“无能”。
太弱了。还是太弱了!
“是啊公子,你也明白这个道理。”
秦兵将声音压得很轻:“你忍辱负重走到今天,就是为了杀个蝼蚁一般的小角色、发泄这口恶气吗?苏玳既然是萧衍安插到此处的眼线,你杀了他,便是挑明了不愿任凭萧衍摆布,便是向萧衍公然宣战。”
顿了顿,她又语重心长道:“公子,你现在处境并不稳定,根基太浅,朝中无人,萧衍如想对你不利、甚至将你苦心培植起的势力连根拔起,都并不是一件难事——所以,绝不能在这种时候招惹他。”
她说出这番逆耳忠言之后,心里也做好了被沈夜北反唇相讥甚至恶语相向的准备。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后者居然一点生气恼怒的意思都没有,甚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晚风袭来,透过窗棂吹动桌案上的烛火。烛火摇曳,沈夜北缓缓低下头去,十指交叉着将额前碎发捋到头顶,他的声音也如这鬼火般的烛光一样,缥缈轻灵:
“是时候做两手准备,未雨绸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