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庆幸,自己穿越后的第一个落脚点是“阴阳纵横道”的某处分部。虽然接触不到我自己笔下这个“天下第一神秘组织”的核心,但至少,借着它丰富的藏书,我得以在这十六年前玩儿了命一样钻研机械傀儡术、千机丝相关知识:
因为,它们是我向这部小说里“反派”沈夜北递交“投名状”的最优选择,没有之一。
在此之前,我不是没有想过抱主角柳余缺的大腿。但按照我撰写小说时的设想,柳余缺此时还处于四处流亡、躲避官府通缉的状态,自顾尚且无暇,我又何必给他添乱?更何况,我知道柳余缺此人性情仁慈和善,只要别人给他一分善意,他定会十倍报答——对待这样一个“好人”,无论何时结识都不算晚。
我现在的头号需求不是“做出一番事业”,而是活下去。而若要活下去,我就必须当心另一个人,沈夜北。
得罪柳余缺,顶多就是被他讨厌而已;可若得罪沈夜北……恐怕连个好死都不可得了。沈夜北后期有多可怕,别人不知道,我却是一清二楚。
就算他终有一死,可在他死之前,脚下无辜之人尸骸早已堆积成山。
我还没活够,还不想成为他脚下尸山血海的一部分。
……什么叫自作自受,看吧,说的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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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到沈夜北之际,我承认,我被他的美貌震惊了。
文字里描述一个人的美貌,和亲眼所见不可同日而语。以前在现代社会,我虽然从不追星,但偶尔也会看网上那帮子追星“梦女”穷尽华丽词汇赞扬“本命”的容颜。这些溢美之词之中,“建模脸”大概就是最高级别的赞颂了。
而“建模脸”,无一例外不是严重“西化”的五官比例、分布,带着西方雕像似的棱角,精致而锋利。亚洲人几乎无法长出那样锐利的棱角,再美,充其量也只能说是美成了一幅水墨画似的山水氤氲,如是而已。
可沈夜北的脸,却完全可以毫不夸张地称赞一句“建模脸成精”。在我看来,他的脸糅合了斯拉夫人的骨相和亚洲人的皮相,该有的棱角每一处都锋利如刀,皮肤却是柔和细腻的。他的面相因为阴郁的神态而有些刻薄,然而表情偶尔松弛下来,却又有种不同寻常的脆弱和柔美。
——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错。设定他为东西方混血,是对的。
“秦兵,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大楚不允许女性进入天机处——即便你再有才华,也是无用。”
这是他对我说过的第一句有实际内容的话。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他居然还会主动管别人的闲事,不由失笑。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一天你玩儿的乙女游戏里的纸片人走出来,走到你面前对你说“你不该熬夜玩手机,对眼睛不好”一样,滑稽得要命。
既然他关心了我一次,我决定,也“报答”他一次。站在上帝视角的我,忽然想起来他后来所遭遇的苦难很大一部分都和柳余缺有关,便好心提醒道:“沈大人差我制作此种特殊兵器,是为了赠与某个重要之人吧?不要误会,我只是想提醒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可沉湎于儿女情长。”
他看我的眼神很冷。我有些后悔了。
真是祸从口出啊。
不过……即便我不说,他以后也会意识到这一点的。迟早,他都会明白,我今天这番话是真正的“未卜先知”——说不定,还能让他刮目相看呢。
无论谁都不能否认,沈夜北是个聪明人。要讨好聪明人很难,而要取得聪明人的信任,更是难比登天。
为了取信于沈夜北,我决定付出实际行动、甚至时间和精力上的必要牺牲。计算着日子,再询问他前期的好基友秦放,我得知了他将被流放至新边牢城营充军——
我知道,机会来了。
穿越之前,我并没有着重描写秦放这个角色。在我的设定下,他只是个“宠物”似的吉祥物,负责照顾沈夜北的饮食起居,给故事情节增添一点点难得的人情味,让沈夜北这座冰山能不那么孤冷。他是怎么退场的,我还没来得及草拟相关故事线,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从今以后,我会成为和秦放一样的、他身边那个隐匿于世人视线之外、却让他离不开的亲近之人。然后,再在他走向命中注定的灭亡之前,及时抽*身离去,明哲保身。
这个世界里,成就万世之功业、拯救万民于水火的人是柳余缺,不是他,更不是我。
对不起啊,沈夜北小朋友。
我只是想活下去。
抱着这样可耻的想法,我尽自己所能地“帮他”处理一些令他“苦手”的问题,偶尔也会充当“知心人”,帮他开解心结。我并不喜欢社交,但在他面前,不知为何总是忍不住话痨起来。
从前写小说时,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他这个“反派BOSS”面对面,在烛火温暖昏黄的光下促膝长谈。他此时年纪还小,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对着我这具妙龄少女的身体也会脸红耳热;可更多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出来——他不排斥我并非是对我有好感,而是因为他太孤独了。
他看上去很强势也很“冷漠”,但一说起感兴趣的话题,那双漂亮的灰绿色大眼睛就会闪闪发光,仿佛夜空中的熠熠星辰。而我,也在他浅色的瞳眸中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
清丽少女的外壳下,承载着的孤独而冷漠的灵魂。
那才是真正的我。
鬼使神差的,我忽然想探究他——我笔下这个注定不得好死之人,他此刻的想法、他以后所做一切“逆势而行”之事的初衷。于是我问他:“你想往上走,是为了什么?”
他正色道:“我想改变这个世道,所以只能如此。”
“要变世道,首先要变制度,就需要推翻楚国朝廷。但变制度只是手段,本末不能倒置,只是推翻朝廷还远远不够。”
“……这件事,以革命党的立场原则决然做不出来,但我想做,或许,将来也只有我能做。”
我怔住了。
想起小说大纲手稿里他的结局,我忽然心口一痛——这是有生第一次,我为“纸片人”感到心痛,也为我自己当初对他的“设定”而后悔。
眼前这个浑身伤痕累累、却仍保有着改变世界的热情与执念的年轻人,明明是我亲手创造出来的,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却对他有着如此之深的误会。
如果他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下场……
也许就是在这一刻,一直站在“上帝视角”的我,终于愿意从高高的审判台上走下来,走到他身前,轻轻俯下*身,向他伸出手去:
“公子,”我面向他,却是说给自己:“无论你将来想做什么,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用我全部的能力,改变你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