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驻军,上到将领下到兵士,全都抱着这样的想法,心态难免也松懈了。就是这么一松懈,就出了大事。
——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当如狼似虎的楚军忽然“从天而降”,冲杀进来之时,东瀛人都傻了。
“兄弟们,宰了这帮高丽伪军(注2)。”为首的楚军首领是个高瘦的年轻人,一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上绽开残忍笑容,声音不轻不重:“咱们就有肉吃了!”
这场基于人类原始口腹之欲的偷袭很快就得逞了。楚军虽然装备差些,但因为出的是奇兵,故而杀了东瀛人一个措手不及——抢了武器和军粮,剩下的几百东瀛兵全都做了楚军俘虏。临走之前,沈夜北甚至没忘多提一句:
“反正也没什么可抢的,烧了吧。”
一声令下,火光冲天。东瀛俘虏里有人嘴里不干不净地破口大骂,别人听不懂,可沈夜北却听得真真切切,那张苍白的脸上于是浮现一丝薄怒。
“你,”他走到那个骂人的东瀛兵面前,俯身,用东瀛语轻轻问道:“刚才说什么?”
“下贱的楚国猪!”那东瀛兵梗着脖子恨声道:“别得意的太早,迟早有一天我们大东瀛扶桑帝国必将踏平你们楚国每一寸土地,将你们这些低劣的楚国猪全部杀光!”
“好,有种!”
谁知听了这话,沈夜北居然拊掌大笑起来。楚兵知他素来冷心冷情从不轻易显露真实情绪,可眼下竟像个变态一样如此“兴奋”,一时间全都面面相觑。就见他直起身来,掸了掸袖口的灰尘,平淡道:“烧了。”
“人体烟花”伴随着死前凄厉的哀嚎,整整持续了半刻钟。不光是东瀛俘虏,就连其他楚兵都觉得有些看不下去——
活活烧死的啊。那种疼痛……在场每个人都出于共情本能,而感同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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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粮危机一解,沈夜北就算又立了奇功一件。可奇怪的是,段谨方却没再提给他升职之事,反而噤口不言地做了哑巴。
沈夜北并没有主动找他提起此事,可段谨方自己知道,这么做无疑会寒了前者的心。
他也知道,沈夜北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又是个心狠手辣、冷血阴鸷的性子,如自己不能论功行赏,即便此人现在嘴上不说,心里定然记恨;而此人亦是天生反骨,积怨久而不散,必然反噬他这个“上官”。
正是出于这种隐忧,向来眼高于顶的段谨方这次居然破了例,亲自到千户营帐中探望他。对于顶头上司的到来,沈夜北脸上并无喜色,却仍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督军驾临,卑职实在惶恐。”
“沈……那个廷钧呐。”
他没紧张,段谨方居然紧张了。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架势来:“再过几日,咱们大军就能开进郯都,和金昭荣那娘们儿当面锣对面鼓地谈事情了。你这次立了大功,按理来说该升任你为指挥使,可……”
“可是”前面通常都是废话,只有后半句才是有用的。
果然,段谨方接下来的话术就是:“可提拔指挥使和提拔千户不一样,我这个级别的毕竟做不了主。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把为你请功的奏表上报兵部,先耐心等消息吧。”
段谨方这还是头一次在他面前,以“我”这种平等称呼自称。沈夜北知道他这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让自己先有个并不乐观的预期。可沈夜北并不感到失望:“是。”
“……那,没什么事儿,你就好好休养吧。”
没想到沈夜北竟然这么“好说话”的段谨方,一时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尴尬的打了个哈哈:“啊对了,之前你不是身体不适么,最近怎么样?我看你气色好像好些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切不可前功尽弃呐。”
“卑职已无大碍,多谢督军关心。”
沈夜北简短地道了声谢,旋即将话题转移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方上去:“督军大人,关于接下来和新罗王室的谈判,您……”
他的话没能说下去。因为段谨方的大手已经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重重向下一压,沉声道:“接下来,那是本督军的事。年轻人,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不要什么都想插上一脚!”
沈夜北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犯了越俎代庖的大忌,于是只得忍气吞声,躬身道:“是,卑职僭越了。”
段谨方走后,沈夜北原地站了许久。秦兵乖觉地躲在床榻后面,看着他将修长苍白的手指一根根握紧,不知不觉间早已屏住了呼吸。
她知道,这是自己在害怕。
她害怕他——这就是迄今为止,她所向他隐瞒的,最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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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炸营:又称之为“惊营”、“营啸”,是指宿营的军队在夜间没有接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全体士兵发生盲目行动的一种罕见的反常行为。一般认为是因为兵士经年累月积攒的精神压力得不到纾解所致。
注2:高丽伪军:真实历史二战期间,朝鲜国人(注意,并非中国朝鲜族;当时也没有南北韩之分)曾有部分追随日本陆军在中国境内充当伪军。此处为化用,与真实历史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