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新义,这座有千年历史的小城坐落于大楚与新罗交界,也是进入新罗王朝的第一道门户。
沈夜北带着亥字队一百来号人埋伏在密林中,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远处的哨所。
新罗国向来尊崇大楚,数百年来又一直在大楚庇护下得以休养生息,所以原本两国边界几乎没有守军,以示臣属之意。可如今从边境线这边看去,却分明看到了身着红贴里(注1)、头戴笠子的新罗官军逡巡。沈夜北粗略数了数,仅哨所外面的就有百十来人;按照新罗军制,若运气足够好,加上里面一起不会超过三百人。
但他也知道,但凡王后金昭荣有半点政治敏锐性,此时哨所内兵力必然不止这些。
一道瘦小黑影一闪而过,众人眼前还留着残影,那人就已出现在眼前。秦放圆滚滚的大眼睛在蒙面布上面眨了眨,然后弯起:“头儿,我探明白了,里面也就二百来人。”
“如此懈怠,看来金昭荣那高丽娘们儿也不过如此!”人群里有人小声道,不少兵士都面露喜色。虽然一百人对三百人也很难说有多大胜算,但最起码困难小了不少。沈夜北看了眼秦放:“没受伤吧。”
“没!”秦放笑嘻嘻的:“秦兵给我的那玩意儿可好用了,飞起来嗖嗖嗖的,根本没人发现!”
秦放嘴里的“那玩意儿”其实是一种固定在后背以及双腿上的机械装置,用的是和黑傀儡相同的材质制成,装置尾部设有开口,里面可以射*出类似金属绳的索线并可抓地,整体虽然轻便但足够坚韧,穿在身上能够“日行千里”。
秦兵给她亲手设计的机械装置名起名“飞天”,并挑明说只有身形足够娇小纤细、行动足够敏捷之人才能使用,因而沈夜北第一时间便被排除在外了。当初沈夜北还问过她能不能加以改进、在军中推广,却被秦兵当场否决:
理由是,大多数成年男性的肌肉、骨重占比决定了他们无法驾驭这种材质的装置,如不信邪非要一试,搞不好会因操作不当而落个骨折的下场。
“好。”沈夜北不再跟他废话,转头对其他人道:“行动。”
首当其冲的是哨所岗亭上的新罗士兵。最上面一层的哨兵正打着哈欠在狭小的岗楼里踱步,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来,猛地捂住他的嘴,紧接着就觉喉头一疼,想出声时气管已经断了。沈夜北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珠,身形鬼魅一般纵身跃起,悄无声息跳进另一边岗楼里,如法炮制地解决了另一名哨兵。
与此同时,下面两层岗楼以及哨所大门前也“热闹”了起来。在被于无声中杀死十几人后,剩下巡逻的新罗兵终于有了反应,有人用高丽语高喊:“敌袭!敌袭!快来人哪!”
一时之间,枪声大作。没有了敌明我暗的优势,亥字队的楚兵却并没有马上显露劣势。这群曾被楚国朝廷痛恨憎恶、被楚国正式军士鄙夷唾弃的“江洋大盗”,此时体现出了他们无法为其他军士匹敌的长处。
论群殴,他们有体力勇气,毫不怯战;论杀人,他们没有心理负担,手起刀落,绝不心虚。正式军士搏杀之术大都也很正式规范,应对光明正大的大型战役自然有其优势,但论偷袭、收人头,又有谁能敌得过这群亡命徒?等哨所内安寝的新罗兵反应过来时,原本一百来人的巡逻兵,竟几乎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偌大空场迎着夏末晚风,逐渐升腾起温热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然而即便如此,在双方一比二的人数对比下,人少的劣势终究还是无可避免。接连有二十来个楚兵倒下,剩下七十余人里有四十来人也向荒野四散逃开,身后跟着叽里咕噜翻着高丽话破口大骂的新罗兵。沈夜北隔着袖子用胳膊抹了把脸上的血,带着其余不到三十人直接闯进哨所大营,跟剩下一百来新罗兵展开厮杀。
就在这时,诡异的事发生了。
按理来说,一百人对三十人,这样的人数碾压之下新罗人(注3)断没有认怂的道理。可事实就是,他们冲进来时新罗兵忽然见了鬼似的一哄而散,楚兵又不熟悉此处,自然一时间找不到这帮狡猾的敌军的踪影,一个个就跟着有些六神无主了。
“他、他娘的,”一片诡异的死寂之中,其中一名楚兵大嗓门道:“这帮缩头乌龟,莫不是见了天*朝上国来的爷爷们,吓尿裤子了吧?”
他说这话,既是壮胆也是激将。沈夜北握着火绳枪的手指紧了紧,沉声道:“噤声,戒备。”
楚兵有枪,新罗士兵手里也有枪。因为国穷民弱,新罗兵配备的武器并不比他们更好,但终究都是火*器,一不留神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秦放还是头一次上战场,此时恐惧地躲在沈夜北身后亦步亦趋,生怕成了敌军的活靶子。
黑暗中忽然一声轻响。
别人没听到,但奇怪的是,沈夜北却听得非常清楚——因为这声音他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是千机丝。
“噗通”一声,队伍里有人倒了下去,无声无息。浓烈的血腥味直冲众人鼻腔,离此人最近的那个兵尖叫起来,已然溅了一头一脸的鲜血!
——他脚下,躺着一具无头尸身。尸体的头整整齐齐被切了下来,骨碌碌地滚过来,吓得周围几人像被烫着了一样连退几步。沈夜北无意识中握紧了拳头,额角隐现青筋:“都不要动。”
楚兵们本已害怕得不行,但有他在,所有人似乎都有了主心骨。安抚好自己的兵,沈夜北才抬起头来,先用东瀛话问:“阁下何人,可否出来相见?”
如今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对方已经占了上风,明明可以一根千机丝屠尽在场所有楚兵,可他却只杀一人,用意何在?
沈夜北想不出答案,但他想赌一把。一旦输了,今晚他和这里其余二十几位弟兄,就都要埋骨于此。
说完这句,他等了片刻,才低声吩咐道:“朴善,你用高丽话再喊一遍。”
“是,百户。”名为朴善的青年面容平凡,颧骨略高,五官也有些平,看着模样确非汉人。只听他用标准的高丽话又重复一遍,那边终于有了回应:
“告诉我,你们的大军在哪里,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听朴善翻译后,众楚兵先是大怒,随即又想起之前同伴的惨死,不由都哆嗦起来。个别几个性子刚烈的倒不怕死,横声道:“百户,这帮高丽棒子(注2)欺人太甚,咱们跟他们拼了!”
“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碗大的疤而已,就让爷爷们见识见识这鬼把戏!”
……
沈夜北没有理会他们的群情激奋。他解下腰间军刀,俯身,将刀和火绳枪一起放在地上,然后直起腰板抬起头来,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