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爷,我们都是镇上的百姓,不是兵,请各位远道而来的军爷网开一面!为了给军爷们接风洗尘,今天大伙儿都从家里拿来了犒劳,还望不弃……”
风烛残年的老人,腰板弯得像个虾米,一边恳求一边咳嗽。听了李云起的翻译,路易本就丰富的同情心立刻泛滥成灾,刚想开口,却被李云起接过话头:“本地官员呢?让他亲自来见。”
老人抬眼望了望面前这个身形矮瘦、容貌平凡的年轻人,迟疑了一会儿才答:“……早就跑啦。”
六月初,又有不好的消息传到京都——英吉利、法莱西、基辅罗斯等三国向大楚帝国宣战,同日从南海入海口登陆,以雷霆万钧之势接连占领三座军事重镇,并在当地大肆烧杀抢掠。
听太监总管李德顺念完战报,隆懿太后抬起尖尖的护指掐了掐发胀的眉心,丹凤眼稍稍张开了些:“死伤了多少官兵呐?”
“回老佛爷,”李德顺年岁不大,人却鬼似的机灵:“广府的兵之前大都调去闵省平叛了,事发突然,地方没来得及准备,为了保全实力就……毫发无损。”
“啪!”
一声清脆的瓷碗碎裂,李德顺瞬间就被吓得匍匐于地,抖若筛糠。隆懿太后重重一拍茶几,厉声呵斥:“保全实力?当哀家是傻的吗?小德子,你平素贪点儿小钱也就罢了,连这种丧良心的钱也敢收!广府知府杜玉明给你送了多少银子,竟能买通你在哀家耳根子边儿说出这些混账话!”
“太后奴才不敢了太后,奴才再也不敢了!”李德顺只管“砰砰砰”地连连磕头,鲜血流了一地。隆懿太后怒气未消,起身在乘凉亭子里走了几圈,才堪堪稳住心神:“来人呐,把这乱嚼舌头的狗东西拖下去,杖责一百,以儆效尤!”
“太后!奴才错了太后!就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不用一百,只需三十棍子便能叫人筋骨断折,五十棍子下去,就能叫人魂飞天外。李德顺明白太后这是动了真怒了,是要往死里收拾他!求生的本能让他不管不顾地死死拽住茶几腿,任凭两个来拖他的小宦官怎么拉都拉不走。正在这时,另一旁的太监林有昌赶忙下跪,哀求道:“老佛爷慈悲,师父……李总管这次确实一时糊涂,犯了大错,但罪不至死。望您老人家看在他多年服侍的份儿上,赐他一条生路。”
闻言,隆懿颇有些兴致地打量了眼前这少年一番。见他年龄甚小、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却是唇红齿白样貌可人,当即软了软心思:“连你都看出来他这是犯了大错、大罪,哀家难道罚错了他不成?”
林有昌不卑不亢道:“太后是佛爷转世,岂会如凡人一般受区区对错之评判?只是佛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昨夜李总管对奴才说,那杜知府实在可恨,贪墨了朝廷许多却又于大敌当前之际临阵脱逃,就该让他多出出血,但又担忧这消息传到老佛爷这里,会让您扫了兴致——毕竟您的寿辰就要到了,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没得让这些腌臜事污了您的圣听;至于杜玉明交上来的这些赃银,李总管也分文未动,只是不知是充公好还是捐给寺里的好……”
说着,他颇为谨慎地抬头看了眼隆懿,随即又低下头去。
半晌寂静。
“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林有昌。”
“小德子是你师父?”
“是。”
“这佛经你倒是说得头头是道,和谁学的?”
林有昌答:“回禀老佛爷,是奴才斗胆,在伺候您的时候耳濡目染,让您见笑了。”
“这么说,是跟我学的喽?”隆懿太后打趣道:“行,这么说来我要是骂你一派胡言,给你安个欺君的罪名,反倒是我上梁不正下梁歪喽?”
此言一出,在场其他几个还站着的宫人也吓得立刻跪了下去!然而,漩涡中心的林有昌却只淡淡道:“对奴才来说,还有样东西比欺君之罪更重。”
“什么?”隆懿太后饶有兴致。
“搅了老佛爷的兴致,让老佛爷为难。”林有昌坦荡道:“如果能让老佛爷高兴起来,老佛爷圣体无恙,大楚自当山河无恙。至于欺不欺君的,奴才尽量不做,但为了老佛爷,就算欺君也无妨。”
隆懿太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却开始认真了起来。又是一阵难捱的沉寂,她才转过头看向一直趴在地上不敢抬头、也不敢搭茬的李德顺:“小顺子,回头好好谢谢你这宝贝徒弟——这次,你这狗命就先留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