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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雁回初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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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楚历283年,西元1894年。

这一月是五月。

时逢乱世,位于中央大陆的大楚帝国内忧外患,连年战败于海内外大小列强,割地赔款不断,赋税名目和数量皆连年激增。然而对于此时的雁回村而言,时局就仿佛西洋黑白无声电影一样,是幕布上的一片滑稽和静默,与这里俨然是两个世界。

雁回村是个小村子,坐落于帝国西北行省边陲。柳余缺自打出生起就在雁回村呆着,哪儿都没去过,从小到大眼前见的不是破烂草房,便是漫天飞沙。

据村里的老人们讲,六十多年前西洋鬼子在海上打败大楚之时,此处还不是这般潦倒的。然而时移世易——总而言之,变成了现在这副鸟不拉屎的德行。

柳余缺在这个小村子“生活”了已有十二年,小时候靠着和尚庙的施舍度日,稍大一点又投靠了洋人开办的上帝教教会,继续做他混吃等死的小乞丐。

除了教会之外,村里还有一“大户”可供柳小叫花吃上一吃。该大户姓萧,单名一个衍字,时年十三岁,生得是人高马大虎虎生风,一顿能吃三五个人的量还撑不着,堪称一头饕餮幼崽。柳余缺在萧府白吃白喝了几日之后,便与萧衍相见恨晚,随即混迹一处拜了把子,从此过上了给有钱少爷当陪练的好日子。

说萧衍是个少爷,其实纯属吹牛。待俩人混熟了,萧衍才挺不好意思地告诉柳余缺,他不过是个私生子——尽管生父乃本朝天下兵马大元帅萧道成,可本人归根结底仍只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他的母亲刘氏甚至连小妾都没做成,生下他之后便一命呜呼;好在萧道成还算当他是自己正儿八经的亲儿子,从未在钱物上亏待于他,所以萧衍才能活得像个真正的少爷一样,在这荒凉偏僻的不毛之地不愁吃喝地安顿下来。

每当提起自己的父亲,萧衍便总是一副很骄傲的神情:“我爹可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将来我也要跟我爹一样,做大将军!”

“那,大哥将来发达了可得提携提携小弟啊。”柳余缺也总是狗腿地陪着笑,虚情假意地哄着身边这位“长期饭票”开心。

他心里想的却是:玩儿蛋去吧你!老子才没兴趣给这混账朝廷卖命!

十二岁的柳余缺,愤世嫉俗,悲天悯人。近些年从中原地区跑来不少关内流民,他亲眼看着当地官府大老爷为保头上乌纱不愿承担责任,竟动用驻军驱逐甚至打杀这些可怜的百姓;他也曾听闻大灾之年民众流离失所、易子而食的惨状,而为官者却尸位素餐、对民间疾苦置若罔闻视若无睹,任凭辖地沦为人间地狱……

这样的朝廷,不要也罢!

萧衍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位便宜“义弟”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毕竟,柳余缺看上去只是个面容清秀的小少年,身子骨比不得自己这般强壮,成日里又总是笑嘻嘻的没个正型,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年画娃娃。

萧衍自己也是个没心没肺的,成日拽着柳余缺满地乱蹿——他不爱读书,柳余缺是没钱读书,两人又都是没个大人管教的野孩子,便臭味相投地一起上山打鸟、下河摸鱼,全然不顾萧家管家仆人们在后面追成一串心急火燎的大尾巴。

两个野孩子胡闹了半年多,萧家老爷的来信也终于到了这边境小村:

“他妈的兔崽子,老子一天不打你你就上房揭瓦啊!”天下兵马大元帅萧道成在信笺里笔锋凌厉地恶龙咆哮:“给老子立刻马上滚去上学!不然仔细老子扒了你的皮!”

萧衍被骂了一通,然而心情十分舒畅——爹毕竟是亲生的爹,虽然碍于正妻淮南郡主的威压不敢留自己在身边,可终究还是惦念着他。

没过几天,萧衍就蔫头耷脑地被管家拎到了村里的私塾门口。私塾先生姓沈名安,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秀才,一辈子都没能通过乡试考成举人,如今过了知天命之年才终于认清自己的斤两,安安心心做起了教书先生。老秀才沈安生着一张瘦长瘦长的老鸹脸,山羊胡子稀稀疏疏地挂在下巴上,干枯的手指头反复捻搓着三张银票,瘪嘴笑成了一朵怒放的雏菊:“成,萧少爷,明儿就来我这儿吧!”

他的语调油腔滑舌的,一听口音就是直隶人士。柳余缺觉着这老山羊胡子怪有意思的,扑哧一声乐了出来,结果被老山羊胡子给斜了一眼,懒洋洋问道:“你的呢?”

“我什么?”柳余缺眨眨眼,假装没听懂。萧衍特实在地一摆手,又从怀里掏出三张银票:“先生,这份束脩是我弟弟的,您老也收了他成不成?”

“……”看在银票的份上,贫苦的老秀才笑眯眯地转怒为喜,一摸柳余缺的小脑袋瓜,笑容慈祥得十二分虚伪:“也成吧!”

然而有句俗话说得好,狗肉摆不上桌,烂泥扶不上墙。沈安作为一个次次考举次次落地的老秀才,自身能力本就有限,遑论教化众生,便只得误人子弟。他这边误人子弟得心安理得兼风生水起,两个小少年心里又开始活动起了心思,准备重拾旧业,撒腿开溜。

这天下午,蝉鸣聒噪,日头晒得人昏昏欲眠,就连台上念经的沈安都开始一边闭眼胡诌一边公然打起了瞌睡,是个开小差儿的黄道吉日。萧衍和柳余缺两个不大不小的兔崽子堂而皇之地溜出私塾大门、翻出墙头,正打算商量下一步去哪儿疯玩儿,萧衍却忽然“嗷”了一嗓子,惊动了里头脑袋一点一点几乎睡着的沈安。

“我*操,鬼啊!”

少年变声初期的嗓子沙哑中带着尚未褪去的尖利,激得柳余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回过头去,就见墙根儿里蹲着个披头散发的生物——看脸似乎是个人类,然而肤色惨白像个死人,五官比例太过诡异,眼睛奇大鼻子奇高,下巴奇尖脸奇小,尖嘴猴腮得仿佛一只渡劫失败的狐狸精,怎么看怎么吓人。最吓人的当属这货的眼睛——

灰绿色的大眼睛,阴冷而潮湿,即便在大太阳底下也活像两只绿幽幽的鬼火。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沈安都跑到跟前儿了,萧衍还是吓得只顾嚎叫。灰眼睛小怪物一声不吭地飞速跑远,只留下一大两小三个人面面相觑。沈安铁青着一张树皮老脸一人给一大耳刮子,随即一手一个拎鸡仔儿般把他俩拎到学堂后院,罚站了一下午。

柳余缺被迫老老实实读了半个月的圣贤书,心思就又活泛了起来。

萧衍号称大户人家的少爷,实则没多少见识,和村里的猫三狗四一样没见过洋人。然而西风东渐之下,越来越多的洋人渡过墟海来到大楚定居生活,已不再是什么稀罕物了。更何况,村口东北角的那个小教堂不也有个洋人神父么?

柳余缺在跟着萧少爷鬼混之前,时常会去小教堂里“化缘”蹭吃蹭喝,甚至蹭住。洋神父名叫古德里安,今年二十五岁,据说是从大洋国来的,生得是高鼻凹目黄毛绿眼怪异至极;最开始那年,村里除了柳余缺就没一个愿意跟他说话的人。肩负传播上帝福祉重任的古德里安神父很是寂寞,便宽容地允许柳余缺蹭饭,有时心情好了还会跟他说几句话——他汉语很流利,然而语调永远不在水准线上,柳余缺只要一跟他说话,脑袋就有平时三个大。

如今坐在私塾里,耳边老秀才念经的声音嗡嗡作响,柳余缺思绪飘出了十万八千里。他目光呆滞地对着眼前的书本,脑子里想的是小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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