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的青年像是一只勤劳的蜜蜂,不辞辛劳地进进出出,一心一意把这座木屋整理得更好,埋头忙碌仿佛忘了时间,
却又总是在手上的伙计暂时告一段落时抬头望望天空,目睹太阳缓缓东升,又慢慢西落,最后成了斜挂在山头的火红圆日。
是时候了。
把工具放回原处,借着盆里的清水,邵衡简单打量了一眼自己。
头发规规矩矩束在脑后,一身黑衣干净服帖,在太阳底下呆久了晒得皮肤有些发红,汗水打湿了额角的碎发,脸上伪装的妆容也洇开了些许。
邵衡低头想了一下,去灶台往手上蘸了些灰,就着水面,抹去散开的胭脂,用黑灰浅浅点过额头、鼻梁、下巴等地方,再用手指把黑色均匀抹开,
水中倒影出的脸就和他本来的面貌有了三分差别——他只看过医师帮他伪装的那一次,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极限,
但,如果再收敛起死士惯有的死寂,让表情稍微放松和漂浮一些,
水里的人就和他本人只有四五分的相像了——这张脸暴露人前终究是个麻烦,他不想给医师带来麻烦。
邵衡敛下眸子,手指轻轻抚过袖口,拎起伪装的长剑,插入腰间,再把医师递给他的银子小心地塞进胸口。
南山堂所在的镇子距离木屋很近,以武者的脚程,约莫只需一刻钟。
城门口,黑衣的青年仰起视线看一眼城墙上磨损的牌匾,浅呼出一口气,抬脚缓缓走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南山堂。
已至日暮,今日的看诊告一段落,送走最后一位病患,路遥搁下笔,活动活动僵紧的手腕。
一颗脑袋忽然从后面冒了出来,“路姑娘,师父有事情找你。”
“是小钰啊,”路遥点了点头,指指桌上摊开的药方和草纸,“那这些东西,”
“我来收拾就好。”
把“打烊”的牌子挂在门外,董钰熟门熟路地把药方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放到收纳的地方,再拿着名录挨个检查药材存量,遇到不够的就记下来,准备等会儿去库房里拿些存货出来补上。
一阵敲门声忽地响起。
谁会这个时候上门?董钰疑惑地挠挠头,脸上挂起客套地微笑,一边开门一边道歉,“抱歉,我们已经关门了,如果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还请明天、”
透过半敞的门缝,他看清了前来拜访的客人,黑衣,拿剑,江湖侠客的打扮,容貌看起来有点眼熟。
董钰想了一下,灵光一闪,“哎呀,你就是之前跟路姑娘一起来的小哥哥吧?快请快请。”
他的眼睛在来客的装扮和佩剑上转过一圈,眼中亮起两颗小星星,
一念江湖远,仗剑天地间,谁还没做过仗剑江湖的武侠梦啊!
过了圈眼瘾,董钰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侧身让开一条路,手指头指了指后堂的方向,殷切地招待,“路姑娘就在后院,从那儿进去就能看到。”
“……多谢。”
邵衡抱了抱拳,借低头的动作掩盖心底的不自在。
大侠和他说话了!!董钰拼命压着上翘的嘴角,像模像样地抱拳回礼,之后没忍住兴奋地挥挥手,叠声道,“不不不用谢,只是点小事。”
决定了,他今晚要多吃一碗饭!
邵衡点了点头,顺着少年的指引迈步向前,转过两个弯后,果然看到了和董老大夫相谈甚欢的医师。
他脚下一顿,站在廊下的阴影中认真描摹少女的侧影。
从林中的木屋到南山堂,走过来的这一路他的心里满满都是即将见到医师的急切和期待,直到真的来到医师的身边,方才感觉出几分不安。
医师想要见到他吗?会不会厌烦他擅作主张?他会不会给医师添什么麻烦?或许、或许他不该随意下山,而是该乖乖待在屋里,等医师回来。
越来越多的迟疑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化作无数自阴影中探出的手臂,拉扯着他的身体,让他直愣愣停留在阴影里,没有勇气再往前迈出哪怕一步。
“你怎么来了?”少女轻柔的声音打破这场无声的拉扯,“快过来,告诉你个好消息,之前拜托董老伯的药材都有着落了。”
医师眉眼弯弯地冲他招手,毫不掩饰当下的好心情,邵衡从医师一连串的话语中准确抓住其中的重点,
药材,着落……
是了,医师曾对他说过,缺一个药人,试药,试针。他承蒙医师大恩,肝脑涂地亦不足惜,如今,终于到了偿报的时候。
邵衡低垂眼帘,稳稳应了声“是”,随后大步走出阴影,来到少女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