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会儿,路上已不见了人影,天地间陷入无尽的空茫。
钱浅哼起漫步人生路的曲调,脚步也随之变得轻快起来,灵魂都放空了。
上一世爸爸妈妈很喜欢这首粤语歌,二人来了兴致就会在家中跳几圈,她有时也会跟着黑胶唱片的节奏弹奏起钢琴,为爸妈助兴。歌词她从未关注过,但曲调深深地印在脑子里,还有那时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光。
真怀念啊!
宋十安与副将李为走过转角,便见到一抹倩影自由随性地边走边跳,闲适又放松。
天色已暗,雪花纷纷扬扬,愈显大了。
明明该是冷寂孤单的场景,那抹身影却仿佛很享受这片孤寂,脚步轻快得让旁观者都能感受到那股轻松。
宋十安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个影子,忍不住想她的舞姿是否还会如当初一般舒展。
“真自在啊!”李为看着那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忍不住感叹,“等我把债还完了,也要这样痛痛快快地跳一跳!”
宋十安收回思路,只是微微笑了下。
李为学着刚才那身影的样子,抬脚蹦跶了两下,好像哪里不对,问:“侯爷您看清了吗?那是怎么跳的?感觉就是在走路而已,怎么就能那么潇洒、那么好看呢?”
宋十安轻轻摇摇头,继续行路,“没看会。我只会我教你的那一种。”
李为道:“我觉得您教我这个没有刚才那种好看。人家走着路就跳了,随时随地都能来。下回再看见我得追去问问,这是在哪学的……”
*
次日清晨,钱浅推开门,苍茫大地一片银装素裹,美得令人窒息。
钱浅看着天空还在飘落的雪花,心里有些后悔。昨日戚河曾说起云王今日要赴宴,让她也跟着去,可她当时没好意思问会不会来接她。
她犹豫了下,本着敬业的原则,还是决定自己先行过去。
今日雪大,钱绵绵拿出为她新做的月白色暗纹棉披风定要她披上。钱浅一再说会被墨水弄脏了,洗不下去,绵绵说那便用墨水全染黑了,也必须得穿。
披风有一圈宽大的貂毛毛领护着肩颈,还能立起来护着脸挡风。为免头发碍事,绵绵又帮她把头发挽了个好看的发髻,插上一根素簪子,钱浅这才顶着鹅毛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云王府赶。
她拢着衣裳,洁白柔软的貂毛立起来挡着半张脸,抗风又保暖,顶着雪也真没觉得冷。
转到云王府所在的大街上,见云王的豪华马车已然停在王府门口了,云王正站在门前瞎转。钱浅心说,坏了,迟到了。她赶紧加快脚步,想着待会儿不论他说什么难听的话都要忍着些。
云王神情有些焦急,“戚河怎么还不回来?她今日会不会不舒服了?”
徐祥正想说话,看着雪中眯了下眼睛:“那个,是不是逍遥姑娘?”
王宥川定睛去看,雪花纷飞中一抹白青色的影子蹒跚而来,在漫天落雪中显出模样。她头顶白雪,脸颊和鼻尖泛着微微的红,给原本苍白的小脸增添了几分动人的颜色,踏着飘落的鹅毛向他走来。
王宥川眼中绽放出异样的光芒,心海掀起涟漪层层。
钱浅走得太急,小腿一个没倒腾好跪倒在地。
“啊……”她心里哀呼,我的新衣裳!
王宥川蹭地窜了出去,不顾身后徐祥的惊呼,几个大胯步来到钱浅面前一把拎起她,一边上下查看一边斥责:“连路都走不稳!笨死你算了!”
所幸雪很厚,钱浅见衣裳没脏松了口气。
王宥川见她没什么大碍,架着她一只胳膊将她带到了门廊下。
钱浅被拖拽着走得更加不稳,脚步踉跄着道歉:“对不住王爷,我今日迟了些……”
王宥川火气挺大,“戚河呢?本王叫他去接你,你怎么自己走来的?”
“啊?”钱浅诧异道:“没见着。可能雪太大,错过了。”
她眉毛、睫毛上的雪花凝成微小的水珠,伴随着说话时飘出的白气,将她的脸衬得有些朦胧,那棕色的眼眸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整个人好像变得和平常很不一样。
王宥川有些失神,为何她这副狼狈模样,他却觉得,美过了他所见过的一切颜色?
钱浅见他不说话,试探地喊了一声,“王爷?”
王宥川回过神,莫名有些暴躁。他粗暴地伸手拍掉她头上、肩上的落雪,斥道:“笨死了!这么大的雪,都不知道打个伞的吗?”
钱浅觉得他等久了发发脾气也正常,但还是弱弱地解释道:“举伞会手冷,胳膊还会酸。”胳膊酸就写不了字了。但后面这句她没敢说。
王宥川被她气得无可奈何,从徐祥手中抢过银丝袖炉塞到她手里,又继续训道:“想想也知道,这么大的雪,我怎么可能不让戚河去接你?在家老老实实等着不就好了!”
钱浅想问这公车接送准成吗?以后每次都接送吗?可看他那副吃了火药的样子,终究没敢问出来。
戚河驾着马车很快回来,看到几人忙道:“逍遥姑娘已经来了?我……”
王宥川当即将怒火转向了戚河,“蠢死你算了!接个人都接不到!”
钱浅只能朝戚河投去一个抱歉的表情。
戚河有些惊艳地看向钱浅,一点没有挨骂的自觉,“逍遥姑娘今日真好看,难怪我在路上没认出来。”
王宥川也不知怎的就骂不下去了,再次夺过徐祥手中的伞,又扯着钱浅的胳膊,将伞打在她头上,扶她上了马车。
戚河和徐祥二人在原地错愕,“咱们王爷何时给别人打过伞?”
马车中王宥川不满的声音传来,“还不走?”
“啊!来了王爷!”戚河跑来。
王宥川看着好像很生气,又好像不是真生气,于是钱浅试探着问:“王爷,咱们这是去哪?”
王宥川道:“昌王府。”
钱浅没再多问,王宥川却自顾自又补充道:“昌王府的梅花开了,二皇嫂要办赏梅宴。恰逢今日下了雪,想来景致是极美的。”
钱浅惊讶不已:“这时节梅花就开了?”
王宥川脸上的怒容已然不见了,耐着性子解释道:“二皇嫂爱梅,为此专门搭了个园子,平日保着暖,故而能提早开花。”
“真奢侈。”钱浅点点头。好在又是附庸风雅的一天,不用她费劲去划拉素材了。
*
雪只大了一早上,到昌王府时,便已小很多了。
昌王府门前已停了许多马车,钱浅扫过一字排开的数十辆马车咂舌,大场面啊!
门阍立即来人领了他们进门,钱浅跟着云王一路前行,几个转弯,进入一个偌大的园子。
房顶是无数片玻璃木框覆盖的,想来一块很重,需要两个人抬着挪,已经差不多快揭完了。
封建时代的皇族可真会玩!
钱浅既震惊这工程浩大,又感叹这点点红梅与飘落的雪花遥相呼应着,的确美不胜收。
她光顾着看风景,也没注意到云王停下的脚步,直挺挺地撞上云王的背。王宥川被撞得往前错了一步,钱浅赶紧低头垂目,无比乖巧地缩了缩脖子。
王宥川难得好脾气的什么都没说,三人被人领到了昌王面前。
昌王王宥辉身型高大,体型略壮,看起来气势威严,却对云王十分慈爱友善,俨然一副好兄长的模样。
昌王正妃是个雍容大气的女子,熟络亲昵地与云王说笑了两句。昌王还有位仲妃,一看就比昌王小很多岁,安静地端坐在那,笑容体面,很像在被迫营业。
夏锦时说过,昌王是个极阴险奸诈的,切不要被他注意到。所以钱浅只偷瞄了一眼,就缩在云王身后把脑袋埋得低低的,听三人与王宥川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就被侍女领着带到座位前。
王宥川坐定,领位的侍女见钱浅径自走向王宥川身后的案几,提点道:“姑娘,你坐这。”
钱浅见她指的是云王身边的蒲团,迟疑道:“啊?不好吧?”她也跟着云王去过了好多次宴席,王爷身边的位置都是侍从和侍女坐的,方便侍奉。
那侍女有些诧异,“姑娘,不是侍女吗?”
王宥川不悦地对那个侍女说:“她是本王的门客,不是侍女。”
侍女赶忙道歉:“对不住,是小人唐突了。”
“没事没事。”钱浅这才落座。
戚河很快回来,一名王府侍女跟在他身后,将热茶和点心呈到云王的案几上,又有侍从将小炭炉放在案几旁,上面煨着水。戚河直接坐在王宥川身边的蒲团上,“王爷,昌王妃还留着您喜欢的玉露茶,我就没让他们泡毛尖。”
王宥川点点头,小声吩咐道:“叫他们再泡一壶玉露给逍遥,再端碟子点心给她,口味要清甜些的。”
“啊?”戚河有点傻。王府会给侍从侍卫上茶的,只是普通的茶叶而已,当然也没有点心。
王宥川瞪他,“啊什么啊?听不懂?”
“听得懂听得懂,小的这就去。”戚河赶忙起身去了。
戚河前脚走,王府侍女便给后排的钱浅送上茶壶,钱浅坐直身子连忙想接,王宥川却回头对侍女道:“不用,拿走吧!”
钱浅脸一苦,这位小爷气儿还没消呢?连口水都不打算给她喝了?
好在没一会儿,戚河就带着王府侍女给她端来了更精致的茶壶,还有一碟子点心。
钱浅赶忙接过,倒了杯热茶捧着暖手,小口小口地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