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月恼怒,几次站起来都又被阵法压着跪下,一旁的厉鬼蚕食着她的法力,身上的鬼气竟然在一点一点散去,而厉鬼散去的鬼气在空中聚拢成一缕一缕的气丝,转向姬月而去。
姬月一接触到那鬼气,便头疼欲裂,喊道:“你杀的全是怀有身孕的妇人?你杀了多少人?你究竟害了多少人?!”
想到眼前人即将是个死人,更会成为他手下可供驱使的强大厉鬼,老人不再隐瞒什么,道:“我杀了多少人,你不是见到了?只可惜那些人都是平平无奇的凡人,承受不住我夫人鬼气,只有修士和你们这些世家子弟的身体足够强大,我不敢招惹世家,各大宗门我也招惹不起,偏偏你被定陵君通缉,偏偏你又是个神裔,哈哈哈……你说,你是不是我的贵人?”
似是想起往事,老人突然眉眼一厉,冷喝道:“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你知道我一个凡人为了报仇付出了多少心血?你们这种作恶多端的妖怪,也配称神?你们害了我全家,我杀了你,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姬月从脑海中零碎的画面里见到了厉鬼的生平,长剑往地下刺深一寸,道:“冤有头、债有主!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滚!”
老人不屑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今日我就要你们这群衣冠禽兽尝尝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又施下一道法术,姬月痛得大叫一声,忍无可忍,道:“中了我的剑,你还想活命?!”
手中剑光一转,老人忽然脸色惨白,不可思议喊道:“什么?”
只见他方才被姬月贯穿但并无多严重的伤口突然开始喷血,怎么也止不住,厉鬼见状焦急地围着他盘旋,老人死命捂着伤口,道:“怎、怎么回事?”
姬月在阵中,往剑中再输入一道法力,剑气牵动着老人身上的伤口,老人突然双腿一蹬,没了气息,阵法也随之停止。
姬月浑身大汗,喘了一口气立马站了起来,走出阵法,一剑砍向气急败坏前来攻击她的两只鬼,毫不手软,手起刀落,厉鬼一声哀嚎,消散于虚无。
姬月道:“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她没有离开,守在这里,不一会儿,一缕幽魂从老人身体里缓缓飘出,姬月一剑刺上,这缕幽魂顷刻魂飞魄散。
做完这一切,姬月的脸色瞬间苍白,捂着肚子,疼得满头冷汗,站也站不住,只能靠着一棵树,跪坐在地上,她被那老道下了咒,吃了厉鬼的骨灰,与厉鬼命运纠缠,如今厉鬼死了,她身有同感,痛不欲生。
不知过去多久,天光微亮,姬月苍白的脸色终于回来一丝血色,赶忙打坐运法,将体内的鬼气排出体外,运法中,不知哪又跑出一个修士,立在五步远外看着姬月,姬月察觉到了此人,忙睁开眼睛,握紧剑,冷冷盯着他。
姬月道:“你是谁?”
那人笑道:“你的贵人。”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姬月不再相信任何人,佯装无事,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又一个修士降落在她面前。
姬月立马警觉,御剑要走,身后那人突然甩出一根长辫,拽住她的剑,将她拽了下来,另一人见状立马浮尘一甩,袭向那拿鞭子的人,仿佛姬月已经是他的物件,冷冷道:“她是我的!”
姬月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这里的人人都有一个厉鬼夫人等着要夺舍他人?而且,除了眼前打斗的两人,她已察觉到方圆十里之内忽然多出了许多法力高低不一的修士,纷纷在向这边聚拢!
她隐隐感觉到,这些人都是为了取她性命而来。
既然如此,不妨干脆些问。姬月自知走不了,也便不走了,待这大大小小的修士齐聚地差不多,她问道:“你们都是谁?我和你们无冤无仇,诸位道友何必苦苦相逼?”
打斗的二人见第三人靠近时便停止了打斗,转而袭向姬月,但他们谁也不想被旁人得到姬月,也察觉到了周围的无数人靠近,知道待会必有一场大战,为保留实力,便都停了下来,纷纷站在一旁,此时,这里已站了数十人,有独自前来的,也有三三两两一组的,彼此间默契地围成了一个圈,姬月就在圈中间,所有人如视猎物一般盯着姬月,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此时闻听姬月出声询问,一人笑了出来。
姬月只是见他们身上的法器,便能断定这群人皆是邪修,她死死盯着方才笑出声的人,那人道:“这人我认识,好像……是个神裔。”
另一人立马接话:“我也认识,一个被通缉的神裔,死了,也没人会追究。”
姬月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众邪修只将姬月当作猎物,已不将她当人,全然忽视她的话语,甚至,一人挑头,当面讨论起了她的归属,自诩修为最强的那个邪修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个猎物该他得到,但这里不止一个猎物,姬月是,姬月腹中的孩子也是,因此,其他人并不答允,人人都想要,有人想独占,有人想分食,话里话外,都是想将姬月生吞。
姬月听着这些话,心下越来越寒,趁他们陷入争辩未注意时,找准人群中最薄弱的一个位置,暗自将法力全部注入到剑中,一剑打出,冲了过去。
正激烈讨论的人群没想到姬月敢偷袭,纷纷追赶围堵,姬月固然修为不输他们任何一人,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实在太多,轮流来缠着姬月,消耗姬月的精力,姬月强撑着逃了几十里路,被人一剑刺中左肩,摔下地面。
从半空中毫无防备地重重摔在地面,姬月几乎不能动弹,伸手召剑,剑身刚有响应,一只脚踩在了剑身上,冷冷道:“有几分本领,都这样了还能跑!”
另一人急着骂道:“小心些,别伤了她的性命!”
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争辩讨论,过程中,姬月大抵明白了他们的目的。原来她身上,或是她这副身体里存在某种在他们邪修眼中不可言说的奥妙存在,只要得到她身上的这个奥妙,足以让他们的修为一步登天。
而她昨夜陷阵之时,身上的这个奥秘像是突然被打开,于是方圆百里的邪修们都闻声而至,就像古书里记载的那样,为了一件提升自己修为的神兵大打出手。
他们这种邪修无门无派,单身散人一个,没有宗门或家族可仰仗,又遭天下人人得而诛之,自然对自己的修为看得是重中之重,因此,杀人夺宝、损人利己可谓是家常便饭。
如今姬月就成了那个宝,旁边的,都是他们彼此想要杀的人。
反正今日左右也逃不过,与其被杀,不如让他们后悔终生。
姬月默默闭上眼睛,缓缓将灵力聚集在身上一团,不断收缩,凝聚到最小,企图在最小点释放,将所有人炸得干干净净,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闯了过来。
那是个青年女子的声音,声音中也未加注任何灵力,甚至,姬月发现,那是一个不曾修炼过的凡人。
她温温柔柔地道:“诸位作恶多端,来日不得好死。”
众人回头一看,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农妇。有人不屑耻笑,有人忍无可忍出手泄愤,很快,惨叫声连连传来。
“剥皮疼不疼?断指痛不痛?喜欢吃别人的魂魄?你的魂魄恐怕再也不能入轮回了。”
农妇像是开了天眼,一眼看透这些人生平的罪恶,指着他们数落,谁犯过什么罪,便以什么处罚,在场诸位,小小片刻,尽被撂倒。
姬月不可思议,手掌微微颤抖,那农妇已走到她面前,对她说:“你没有犯过什么恶,想活下去吗?”
耳畔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姬月缓了缓,语气虚弱,警惕问道:“你想对我做什么?”
农妇没有回答,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手绢,替姬月擦了擦脸,道:“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追杀吗?”
姬月道:“不知道。”
农妇道:“因为这个孩子。”
姬月道:“那就杀了他。”
农妇一愣,显然没想到姬月如此杀伐果断,道:“这个孩子来的确实不是时候。”
她将手贴在了姬月的腹部,姬月瞬间面孔狰狞,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一直传到九霄云外,仿佛连天上的神仙也惊动了,不一会儿,风雨俱来、雷鸣电闪。
雨水冷得彻骨,韩渊作为一个局外人,仿佛也感受到了这冰冷的雨打在身上,不对,他仰起头,大雨不断落在他的脸上,豆大的雨点砸下来,脸上密密麻麻的微痛。
他低下头,这是一片乱葬岗,那群邪修都死了,农妇也不见了,只剩姬月一个人倒在雨水中,僵直的身体缓缓蜷缩起来,将头埋进膝湾,身下血流如注、身上冷若寒冰,自己抱着自己,连简单的御寒都做不到。
这一刻,韩渊仿佛能共情到眼前这个女子,不是别的,只是单纯的情绪共情,那是一种极致的绝望与恐惧,他仿佛切身体会一般地感受到了。
世界黑了又亮了,姬月躲在一个破庙中,身上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外面是狂风暴雨,里面是细微的血腥味,一伙黑衣人悄悄来到破庙外,将这座破败的庙宇包围,他们想入庙,姬月的剑突然从庙中飞了出来,挡在他们面前。
黑衣人脚步顿住,其中的首领仰头一闻,发出享受的赞叹,眼中露出熟悉的贪婪,道:“真是美妙的味道,三月初三,你可真是选了一个好日子。”
他身侧有人要上前,被首领拦住,首领道:“别急,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这一大一小可都了不得,伤了碰了要折不少钱。”
韩渊走进破庙中,只见姬月坐在一块木板上,身上的外袍取了下来,垫在身下,她似乎刚刚受过伤,嘴角残留着血迹,腹部高高隆起,腰带却崩得紧致,几乎在她肚子上勒出一条沟来。
她满头大汗,似乎要生了,很痛苦,不断调整着呼吸,一有点力气,便去扯身上的衣物,她必须要生了,也顾不得周围有没有人,总之无人相助,只能自己靠自己。
韩渊赶紧背过身去,心中想着三月初三,诛仙剑阵就是在此刻破除,这次终于是白云鹤了。
白云鹤要出生了。
他心里不断闪过这个念头,担忧着身后的人,但又不敢回头看,一是忌讳男女之防,二是知道回不回头都影响不了任何,不过,他还是很期待在这里见到白云鹤。
都说生产很痛,但身后的人几乎没怎么叫喊,偶尔从齿缝中漏出几声哽咽,压抑到了极致。
外面的天色始终昏暗,庙内的人煎熬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听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惊奇的是,屋外的雨也在此刻骤然停了,一道阳光从破败的窗台上照了进来,闪亮温暖。
黑衣人走进破庙,首领挑了挑眉,道:“呦,有人捷足先登了?”
韩渊回头,只见姬月已拢好里衣,正在大口喘气,气未喘匀,伸手召来宝剑,忽然便将剑尖对准了地上那个啼哭的瘦弱孩子。
韩渊大惊,忙打掉姬月手中的剑,将地上的孩子抱了起来,不可思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姬月眼皮抬了抬,什么也没说,接着喘气休憩。韩渊质问无解,也懒得对姬月多说什么,忙解下外袍作襁褓将白云鹤裹住,而后才诧异自己在这里竟然是实体。
那群黑衣人见韩渊抱住了孩子,命两人看住姬月,其他人俱向韩渊杀来,韩渊眉眼一冷,夺过一人手中之刀,手起刀落,送了他们归西。
正待要将看守姬月的那两个小喽啰也杀了,姬月忽然从地上站起,一剑扫过,见血封喉,二人双双人头落地。
韩渊道:“你早知道他们伤不了你。”
姬月脸色苍白,极为狼狈,神情却无比冷淡:“你是谁?不想死,就把孩子还给我。”
韩渊厉声质问道:“还给你?让你杀了他吗?你既生了他,为什么又要杀他?”
姬月道:“不杀了他,这些人永远不会放过我,就是他引来了这么多的邪魔外道,才让我总是不得安宁!”
韩渊道:“你既不想他活,又为何偏要等他生下来再杀?徒增一条人命债?”
姬月眼中闪过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怀上他,我的法力被一个农妇封印住了,等我发现有他的时候,已经没法杀他了,只能生下来。”
韩渊道:”狡辩,你现在的法力从何而来?”
姬月道:“刚刚。”
韩渊看着怀中的孩子,这个孩子已经没有在哭,似乎是睡着了,其实不知道睡没睡,韩渊总有一种感觉,好像这个孩子在看着自己。
是啊,这里是白云鹤的心结,要杀白云鹤的其实不是姬月,是白云鹤他自己,不是姬月觉得杀了白云鹤自己就能免去邪修的追杀,否则白云鹤不会活到今日,是白云鹤想要他母亲做下这个选择,不知道是自己想要逃避,还是以为这样姬月就能更好的活下去。
他对着孩子道:“哪有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活下去?何苦要伤一个母亲的心?”
又道:“你的法力回来了,你完全有自保之力,不必再杀他,何况,他的父亲便是黎王楚先,楚先账下高手无数,如今又风光大盛,未来定是不可限量的大人物,你何不去投奔?便是你不愿意,将孩子给过去也没什么不好。”
说完,才想起来自己有些多管闲事了,他不该说这么多,他应该想办法将白云鹤给带出去。
姬月道:“这是我的孩子,不是他的孩子。”
韩渊没在意她说什么,反而对白云鹤道:“这是假唔……”不知被什么突然捂住了嘴,韩渊发不出一丝声音,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这是白云鹤的意志在阻止他开口说话。
他心说:“难道你知道这是假的?若你知道,为何不醒?
姬月从韩渊怀中抢过孩子,转身离开,冷冷道:“我不会杀我的孩子,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