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机急道:“他岂能如此对您!他……”看向白云鹤,白云鹤已俯下身,伏跪着,一动不动,抓住姬月的那只手却始终颤抖着,又问道:“可是……可是当年您总是对我们说,他是个大英雄,您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这些,为什么?姨母,这是为什么?”
青年跨上前一步,韩渊立即举剑挡住了他,他脚步顿住,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在他身侧站出一人,语气中颇有几分愤怒的意思,道:“你们也不想想,那时你们什么年纪?幼童而已,楚先又是什么人?他还是当年那个无名小卒?他已是黎王,甚至是天下之主!你们姬夫人、整个姬氏因为他不得不举家搬迁、颠沛流离,被人废了修为、毁了灵脉,再也不能修炼!已是一个十足的废人,她已护不住你们,若是再叫你们记恨楚先,岂非叫你们举目无亲?”
青年抬手示意那人住口,道:“花机,你的母亲也是因为楚先才不得不离家出走,否则岂会年纪轻轻撒手人寰?这桩桩件件,你以为你姨母不恨?可是她恨也已无用了,当时神族式微,楚先势大,你们本便是受大虞通缉之人,若告诉你们楚先是个卑鄙小人,你们可还愿意回到楚先身边?若不愿意,你们日后无人庇佑,该如何活下去?”
提到他的母亲,花机瞳孔一震,立时咬紧了牙,眼中恨意更甚。他自小没有母亲,姨母待他很好,让他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他时常想,即便是生母也最多做到姨母如此了,他不缺什么,姨母于他与生母已无什么差别,何况她们更是嫡亲的姐妹,可是,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要自己的母亲,还是想要自己的母亲活着、活下来!想到这里,幼时被骂克死生母、有娘生没娘养的恨全部浮现上来,恨红了眼。
青年接着道:“她只能强迫自己以往过去的苦,讨好楚先,换得你们有人庇佑,流亡的苦她受够了,她知道有多煎熬,才不愿你们此后也如此煎熬下去,而且,小白,你忘了么?当时你身染重病,如果不认下这个大黎皇帝的爹,天下之大,谁又还能救得了你的性命?”
一语中的,白云鹤如遭晴天霹雳。
他似乎想起来了,每一次母亲和他说起父亲是个大英雄的时候,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可那笑容总是那么勉强,每每走神,笑容便会落下去,剩下的,便只有望不尽的落寞,唯有他再次缠着母亲提起父亲的时候,母亲才会猛然回过神来,对他轻轻地笑一笑。
如今想来,那个笑竟如此苦涩,他当时为何看不出来?不,他看出来了,可是他从未怀疑过、从未在乎过,他太沉溺于父亲是个大英雄的美梦,才从未愿意去发现其中端倪。
他好像还记得,母亲曾问过他是否想要去找自己的父亲,他很高兴的说想要,很想要,希望早早找到!他在说这些的时候从来没注意去看母亲究竟是什么样,母亲为他舍弃那般多,若是真心惦记他父亲,又怎会多此一问?
这件事是无法责怪白云鹤任何的,当时他并不知内情,亦不过是孩童,拥有着所有孩童简单朴素的愿望——阖家团圆,日夜期盼,幻想着团圆后的好日子,露出抑制不住的向往与喜悦,皆在情理之中。
可白云鹤仍是忍不住去想,若是那时他就发现母亲并不愿意见他父亲,若是他说他不想要去寻他父亲,是不是就不是今日的结局?
想到最后,尽数怪在自己身上,原来……从来只是因为他不曾在意母亲,才致使这十年分离与如今!痛之悔之,一声嘶喊,痛哭出来。
他这一哭,花机也完全遏制不住,跟着哭喝道:“姨母!!!”随后痛哭不止。
看着他们这副模样,青年的眼底又多了几分无奈。
一个自幼撑起家族,一个足以成为身边所有人依靠的人,她的才能一定出众,而这样一个有能之士,身上岂会没有傲骨?
姬月有,而且非常有!
但凡有一点机会,但凡她自己能有一点选择,她都绝不会低头求人,更何况求自己的仇人。
她低头的那一刻,绝对忍受了天大的屈辱,可是这么多的血和泪,没有人知道,连自己的儿子也一点都不知道。
她孤立无助,从母亲离世的那一刻到如今,无论身边多少人来来去去,她依然如此孤立无助。
但她依然是一个母亲,纵然诸般痛苦加身,痛和怨过后,还是伸出手,抚上了自己孩子的头,手指轻轻拍动,仍像旧时哄孩子一般。
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尽全力在温柔,道:“过去了……已经……都过去了,你很好,小白、你很好,母亲、就……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