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楚先笑了一下,是笑了一下吧?瞬间这笑就没了,没有半点痕迹,好似是韩渊错看,不,只能是他错看、他出现了幻觉,楚先这种人,这种罪该万死的人!这辈子还有脸笑么?
只是这个罪恶滔天、错看的笑,又让他有些晃神。
不得不说,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楚先真是诠释地很好,他的这张脸真是生得很漂亮,端端正正,没有多一眼惊人的美貌,却有着一脸书卷气、或又有几分侠气,总之不苦不闷,干净明朗,光看容貌,谁都会觉得他定是个正人君子,一双如水的眼睛里,七分真诚、三分机敏,一切别的情绪都被他很好掩藏住,若非对他熟悉,任谁也难以想象他会是一个杀伐果断、满腹猜疑的帝王。
修士不会轻易变老,十年不见,楚先的发鬓只多了几许白发,声音也低沉了一些,其余的,只要他想,都可以恢复成十年前的样子。
韩渊不觉挫败,他不得不承认,即便多年过去,他还是看不透眼前这个人半点,他想等楚先先开口,明白楚先究竟想要干什么,却迟迟没等到楚先的声音。
楚先比他耐得住,他忍不了了,率先道:“陛下。”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平静,心中安慰道:敌不动我不动。
终于,楚先视线往下移了一寸,又移到棋局上。
仿佛某处有块巨石落地,韩渊觉得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这口气刚吐出来,便听见楚先道:“别紧张,替寡人看一下这盘棋。”
嘴比脑子快,韩渊冷冷道:“我不懂旗。”
低头瞥了一眼,却见棋子黑白双方厮咬地很紧,每一步都是朝着对方命门去的,势有不死不休的气势。
果然,楚先绝不会是什么修生养性的主,他的本性就是凶横残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豺狼!这盘棋局才是楚先真正的底色。
楚先道:“那说说你吧。”
韩渊抬眸,发现楚先已又开始盯着他看,放在桌下的手攥紧了拳,他问道:“陛下想说什么?”
楚先道:“为何要离开?”
为何要离开?自己修得可是巫术!楚先绝无可能现在还不知道,竟然问他为何离开?莫非这个昏君当真如此钟爱贺丹青?
韩渊心中疑惑,又不觉怒气上脑,不知如何作答。
楚先沉默一瞬,语出惊人道:“回来吧,回到寡人身边。”
!!!
韩渊以为自己耳朵也出了问题,不可置信地看着楚先。
楚先却仿佛看不见韩渊的表情,接着沉默了许久,像是在等韩渊的答复。
韩渊始终没回答,他总算知道,楚先是真的喜欢贺丹青这个男侍了。此刻他是阶下囚,可方才楚先的话里,却还有哀求,是什么能让他一个万人之上、九五至尊去哀求一个阶下囚,是一个男侍?不,世间唯有情之一字不受一切裹挟,令万物折腰。
但楚先会有情?真是奇怪、稀奇、见鬼!而且此刻不是贺丹青,他是韩渊,此刻贺丹青这具身体里住着的是他韩渊的魂魄,他听了这话,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掉了满地,恶心!想吐!
不报仇是不行了。
过了很久,没等到韩渊答复,楚先问道:“心不在焉,在想什么?”
韩渊道:“自然是在想陛下的儿子。”
他又道:“我这一路上,没有一刻不是和陛下的儿子在一起。”
楚先平静的神色终于微微地变了变,但又极其迅速地被他掩盖,他道:“你很喜欢他?”
韩渊道:“是啊,他很单纯、很可爱,没人会不喜欢,我就喜欢的很。”
楚先道:“你那日震惊的模样,并不像觉得他单纯的样子。”
韩渊道:“他与陛下太不像,我因此震惊。”
楚先手中的棋子快要捏碎了,道:“既然想他,便去见他吧。”
韩渊死死盯着那颗棋子,心想:狗皇帝,膈应不死你。
楚先见韩渊没动身,问道:“不舍得?”
“告辞。”韩渊迅速起身,快步离开,刚推开门,便看到了霍骁。
霍骁立在院中一棵枯木下,眼神不经意地盯着某处,一动不动。他一身风霜寒气,仿佛一卷残败的古籍孤本,隐迹着本该传世的故事及不为人知的神秘,却又因尘封的太久,早已无人能触及或开启。
韩渊怔然片刻,霍骁已转过头来盯着他,他走下去,问道:“白云鹤,不对,大公子,住在哪?”
霍骁道:“东院。”
韩渊不欲多停留,抬腿便要离开,转身那一刻,霍骁忽然喊道:“韩渊。”
沉沉地声音传来,韩渊的脚步骤然立住,心脏急跳了一下,又蓦地停住。
是了,他与霍骁无仇,甚至曾一同并肩作战,是以命相酬的战友,也曾为对方豁出性命过,霍骁应该认出他,本该认出他,可如今物是人非,他们即便不以敌人相称,也绝不再是同道中人。
他不能暴露。
韩渊急忙抬腿要走,霍骁的长枪又拦住了他的路。
红缨枪的枪尖指着韩渊,霍骁居高临下,走到韩渊面前,脸上看不见多余的情绪,只见他眉眼轻轻往下一瞥,收了枪,道:“当年杀你,我不后悔,你若要报复,尽管来找我,休要伤及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