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苍竹,根根矗立,茎做篱墙,叶做檐瓦。举目仰视,仅可见白云飞鸟,似是这高大的绿荫围墙,将一方狭小天地圈禁在内,与世隔绝。
好在有条曲折小径通往墙外,拐过三道弯,便抵达来时入口,一块明显被平整过还撒了卵石的空地。安陵踩着细碎沙石踏出几步,正踌躇该往何处去,一扭头,忽瞧见位豆绿衣衫的少年。他倚着竹子,双臂环抱,身体微微晃动,头埋在胸前,隐约发出一点鼾声。
安陵好奇凑过去,打量一会儿,又弯腰从下方观察,确定此人的确是睡着了,便小声喊:
“哎,醒醒?”
少年没反应。
犹豫一下,安陵伸出手指点点他肩膀。
“醒醒,站着睡多不舒服。”
少年咕哝一声,半睁开惺忪睡眼觑她,眼睑乌青,显然是困倦到了极致。安陵退开两步,友善微笑着等人自己清醒,只见他深深打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你是谁啊?哪位管事门下的?”
安陵笑而不答,反问:
“你又是谁门下的,怎么在这里打起盹了?”
少年立时紧张起来,神情慌乱地四处瞟了几眼,磕巴道:
“我、我叫成康,奉命守卫英华台,是清早看玄离仙君出了门我才、才……”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低三下四恳求,“近几天累得够呛,实在顶不住了,劳烦师妹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来、来日必有报答。”
“放心,我不告诉别人,谁办差还没个偷懒的时候呢。”安陵自是知道他想求什么,挤眉弄眼应下,给少年吃了颗定心丸,接着说,“左右仙君外出,估计一时半刻也回不来,不如你先找个地方歇息?我替你守着。”
“这怎么行!职责所在,岂能使他人代我受累?”成康连连推辞,“师妹领了什么命,要去哪里?可别为我耽误了正经差事。”
安陵歪头歪脑,浅浅笑着指向竹林深处。
“不啊,我就住这里,师父不在,趁机溜出来找个人。”
成康愣一会儿,突然打个寒颤,急退三步,惊恐叫嚷:
“你你你、你是玄离仙君的徒弟?”
见女孩点头,震惊之余,他急忙长揖见礼: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冒犯仙子之处,还望宽恕一二。今日失职之过,在下会自行去戒律堂领罚……”
安陵来不及避开,索性受下一拜,再一板一眼躬身还礼,随即笑嘻嘻拉近距离:
“何须如此见外,既然有幸相识,那便是朋友了。瞧你应该长我几岁,我叫安陵,直接唤我名字即可。”
成康受宠若惊,似乎连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好,我叫成康……你也叫我的名字就好。”
“放宽心,朋友之间有什么可紧张的嘛。”安陵扫过他眼底细微的血丝,唔一声,不确定道,“当真不需要补一觉吗?师父交代了要晚归,英华台没有旁人,谁若来查我可以搪塞过去。”
“不用,不用!现在精神得很。”
这倒并非谦辞,以为险些葬送掉前程,是个人都该吓醒了。成康尴尬笑笑,偷摸用袖口拭去额上薄汗,转而提议道:
“娘子是第一次入蓬莱么?我带你四处转转?”
女孩叼着下唇摇头,又抓抓后颈,这才扭动身子迟疑道:
“确有件事想麻烦你。我师父素来喜爱花草,家里也养了不少,可惜没有贵地这样好看的粉桃。不知郎君是否有法子讨来几枚树种?我想在通灵阁也种上。”
“这……”成康面露难色,斟酌措辞回答,“实不相瞒,并非我不愿,但这树是匠人栽种的观赏玩物,只开花不结果,每年全靠苗圃培育幼株。不过苗圃归属程昭长老管辖,出入皆须逐层禀报,我人微言轻,怕是……哦,你何不请玄离仙君出面?只要他开口,想必将岛上的桃树全搬走也没问题。”
这就戳到痛处了。安陵牙酸地咧咧嘴,谎称想给师长一个惊喜——其实也谈不上撒谎,毕竟用于道歉的礼物何尝不算呢?少年微讶,连夸她孝心可嘉,便不再多说什么,跟着一起挠破头思索对策。
半晌,安陵耳尖一动,扬了下眉。
“成康,你们这里还有谁比那位长老的面子大?”
“嗯?我想想……程昭长老乃阁之栋梁、中流砥柱,寻常长老没有谁能越过他去。真论起来,除去阁主,也就少主在他之上。”
“你说的少主,是不是一位文质彬彬、贵气十足、大约弱冠之年的公子?我记得叫景什么——”
“景衡师兄?对,就是他!”
一谈起景衡,成康像打了鸡血似的振奋,满脸敬仰之色。
“少主乃王公之后,天资聪颖,尚在孩提年岁便令祖传宝物认主,自此名动仙界。后来他拜入化天阁,成为阁主亲传弟子,据说阁主亲口赞其禀赋品行皆为当世第一,百年内必能踏入仙途。跟你说,我曾经远远瞧见过他一次,那举止、那气度……哎呀,该怎么给你描述呢?此等君子,远非言语可以形容。”
安陵眨巴下眼。
“我当然知道啊,兄长还教过我骑马。”
“你、你认识少主?!”
这下成康差点蹦起来,两眼放光,比方才知晓她是玄离弟子时还要激动。这目光带来一股无形压力,使安陵心虚错开视线,小声道:
“我认识他,却不知他认不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