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叹口气,又昂起头,不耐烦地睥睨着他。
“眼下人间分作南北两国,娘子可知?”
“知道。”
“北边可热闹极了。先是北国太后想专权,毒杀自己亲生儿子,将一位冒充为皇子的公主立为新帝。然后某个将军趁机起事,率军杀进中京洛阳,顺顺利利把持了朝政。嘿,你猜最终怎么着?他嫌那些个文臣武将碍眼,把洛阳城内大小官员诓骗到河边,一次全杀干净喽!连他们家里人也没放过。哎呦,似乎就是前几天的事吧?河中下游三里尽是浮尸,臭不可闻,到现在那水都还红得发黑。”
会有正经人把血淋淋的灾祸称作趣事吗?安陵只觉得胃里发紧,看向李少君的眼神越发嫌恶,若非朔榕有令,她简直一刻都不想在此多待。
但是不行,来者是客,她必须忍住。不能把托盘拍到客人脸上。
“……你不是住在长安城么,怎么对中京的状况这般清楚?好像你亲自去过似的。”
“我方仙道弟子遍布凡间,想知悉这种事岂不是易如反掌?”李少君微眯起眼,眸中露出一丝精光,“遵照小娘子吩咐,我可特意差人盯着永宁伯府呢,保证一个活口都没逃出去。郦家娘子废了修为、剃了根骨,与凡人无异,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力阻止,那哭嚎声,啧啧,可真是大快人心……”
呼的一声,漆盘迎面砸来,李少君挥指弹开,却见一道狂犬似的影子从天而降,把他撞得七荤八素,两人一起跌倒在席间。那人影把腰一扭,腾空旋身,翻过来骑在他身上,抄起掉落的托盘劈脸朝他头上砸。
梆、梆、梆!咔嚓!
李少君两手一摊,只管躺平,还嘲弄地望着身上这条疯狗。但见对方不知疲倦般乱砸一气,一个盘碎成两块板,两块板又劈成木片,最后捡起锋利的那片握在手中,直直往他脖颈刺下来——
“住手。”
喊声裹挟灵力横扫而来,他平躺无事,可身上的人如遭重击,翻滚着倒飞出去。她撞上梁柱落地,干呕一声,仍不死心,爬起来又往这边扑。朔榕眼疾手快,揪住衣领把人拽停,抬脚踹在她膝窝处。
“跪下。”
安陵被踹得闷哼一声,单膝跪下,眼眶发红瞪视李少君,从嗓子里发出“嗬嗬”低吼。朔榕又在她后脑拍一巴掌。
“给人家道歉。”
“是他先——”
“道歉!”
朔榕掐着她后颈往下按,安陵咬牙憋气,梗直脖子抵抗,脸色涨红,然而终究是一寸一寸被压得曲了身。李少君坐起来整理好衣衫,不赞同地“欸”一声,大度劝说道:
“元君这是何苦,小孩子玩闹没轻重而已,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李少君!你少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唔!”
抓着衣领的手往斜后方一勒,安陵被迫仰头,额上汗珠流进眼睛蛰得生疼。
“家风不严,见笑了。”
朔榕冷冷抛下一句话,提起她就往后殿走,安陵重心不稳,被拖得连连后退,走出十余步才找回平衡,随即硬是拧着衣领翻个身,借机抹把脸,勉强看清了前行的路。
通往灵殿后院。
她不明所以,敷衍地挣扎两下,犹不忘为自己辩解:
“师叔,奸商不是什么好人,中京乱成那样,他居然……”
朔榕粗暴打断她:
“凡间事和你有关系吗?”
安陵一愣,抿了下嘴,不甘心道:
“就算、就算不提那什么……”舌头像打了结一样捋不开,她反复启齿,却终究喊不出某些名字,只得囫囵带过,继续说,“那么多条人命,他也不该这样嬉皮笑脸讲出来吧?”
“人是他害的么?”
“……不是。”
“但你的的确确打了人。”
“……”
安陵张张嘴,无言以对,气势已经矮了半截,只是强撑嘴硬道:
“又伤不到他,护体灵气硬得像龟壳一样,现在我手都还在疼。”
朔榕拖着她止步于一处废弃古井前,转过身,语气格外严肃:
“我教你武艺不是让你拿来争强斗狠的。如果你执迷不悟,那灵殿不欢迎你,你走吧。”
安陵呆住,微微睁大双眼,显得难以置信。但观女郎神色不似作伪,她慌了神,忙学着楚林左右逢源的架势点头哈腰,两手僵硬捏住女郎袖口,扯出一点讨好的笑容。
“师叔,我错了师叔,您别赶我走……”
“现在去给李少君道歉。”
“……”安陵又瘪了嘴,苦着一张脸,勉强开口,“既然如此,等我道完歉他也要道歉,分明是他挑衅在先。”
“呵,堂堂方仙道掌教,凭什么向你低头?”朔榕冷笑一声,“你以为有了玄离做靠山,就可以为所欲为?别人敬你、捧你、亲近你,那都是冲着玄离的面子。离了他,你又有几斤几两,值得被高看一眼平辈相待?”
仿佛兜头泼了盆冷水,安陵脸色煞白,嘴唇不自觉发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恐。然而不等她说什么,朔榕已经单臂将她拎起来,毫不客气地塞进井口。
“灵殿没有空屋,你就在这里面反思,想明白了再上来。”
然后果断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