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寅称郦伯有大功于朝,祭祀之事须准备万全,故而将日期定在十天之后。郦姜和郦孝友对此无甚异议,遂在将军府安稳住下,白日里以操办祭礼事宜为主,偶尔让南阳公主作陪亲自过目用度,很是亲力亲为。
奈何,安陵不愿与萧家交往过密,便自称对殡葬礼仪一窍不通,以清修为由推拒了这些事,整日躲在房内轻易不外出。郦姜问起,她就说是在等南平王那边的消息,脱不开身。
嗯,虽然这话不算假就是了。
自当日长安别馆一见,元仲卿再无半点音信传来,她如今就在萧寅眼皮子底下,寻不到机会再去别馆拜访。两边想要联络上,唯一的途径只剩下能自由出入将军府的主簿韦子璨;然而上次二人闹得很不愉快,安陵自觉尴尬,不知如何搭话,韦子璨又因祭典忙得见不着人影,这条线也差不多断了。
怎么办?
无解。一个字,等。
一天,两天,三天……直到第五天傍晚,女孩的耐心消磨殆尽,眼瞧着就要不管不顾冲去找元仲卿讨个说法,终于有位婢女在递给她茶水时悄悄塞过来一张字条。南阳公主正陪郦姜核查祭品清单,堂内围了不少垂首候命的奴婢,安陵眼神一凝,面上不动声色,悄悄攥紧手指,借口身体不适告退。一回到厢房,她急不可耐地展开纸条,就着烛光看清了一行工整小字:
“事已查明,明日请寒舍一叙——元。”
下面紧跟着是另一行不同的字迹:
“要务在身,不可擅离职守,烦请自行前往——韦。”
这厮倒是寻了个好借口,是真脱不开身还是不愿见她?安陵懒得深究,“嘁”了一声,将纸条靠近烛火引燃,而后手一松,灰烬四散飘落,被她抬脚碾得细碎。
不多时,郦姜披着裘衣推开了房门——这狐裘昨日由南阳公主所献,用的是萧寅亲手猎来的上好火狐皮。安陵上前替女郎宽衣,趁贴身的功夫,整个人趴在耳边将消息讲给她听。郦姜依旧反应平平,随口反问:
“你有什么打算?”
“当然要去,万一元仲卿真查出什么呢。”安陵不假思索接话,说完又沉吟一阵,讨笑道,“不过阿姊,我总觉得这长安城不太平,心里毛毛的。明天我不在府中,你可千万别和萧寅走得太近,无论投靠谁,都要留点余地不是。”
“自然,我有分寸。”郦姜点头应下,而后轻叹一声,“倒是你,在外面走动也要仔细点。给你的葫芦吊坠还在么?”
“在!瞧,阿姊给的法器我就没摘下来过。”
安陵忙不迭应声,先把戴着一十八颗黑晶珠串的手递到她面前,再从衣领里揪出红绳,捏起下面系着的玉葫芦给女郎看。郦姜低声吟咏法咒,纤纤指尖随之亮起一抹银白光辉,而后碰一下葫芦坠,光芒迅速没入其中。
“我在上面追加了一道隐身的术法,能随你心意触发或收回,拢共起效三个时辰。遇见事了就注入灵气传音,我自会赶到。”
“哎,有这么好用的术法,阿姊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女孩边嗔笑埋怨,边把红绳塞回去抚平前襟,接着转身去为二人铺床。郦姜看她一无所知的天真模样,又叹一声,握住她的手不放心叮嘱:
“这次出来乱用法术的事,你可千万别让阁主知道,他一向很忌讳这些。”
“先生?你不说我不说,他如何得知。”
安陵不以为意,打着哈欠滚到软榻里侧,卷起被褥睡下了。
次日数声鸡叫,天蒙蒙亮,郦姜躺在床榻外侧睡得正沉。安陵轻手轻脚越过她,更衣梳妆,将黑晶珠串套在腕上,捧起葫芦项链默念几遍“看不见我”。天光熹微,铜镜中女孩的身形渐渐虚化、模糊,最后散成透过窗柩的尘埃。
她推开门面对朝阳,再低头看脚下,只有一小团水渍似的阴影,随着她脚步飘荡。
扫撒的奴仆、换防的士卒、守门的亲兵,安陵踮着脚,一阵烟似的从他们身旁飘过,将军府里外数十人,无一人察觉到异样。她犹不放心,三番五次扭头,直到视野中的活物消失得彻底,这才呼出一口气,恢复正常步伐往记忆中的方向赶。
城西北,长安别馆。
笃笃、笃笃,叩击声急促,倚着门框打盹的仆从猛然惊醒,赶忙落栓开门。可是门外没有人,只有阴沉的天色,本应冉冉升起的朝阳隐在浓云之下,透出一点稀薄的光晕。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揉揉眼向外张望,果见四下空旷,便嘟囔着缩进去准备补个回笼觉。忽然,门板上传来一股阻力,紧接着什么东西撞到他肩膀,带着寒气嗖一下蹿了进来。
他倏地瞪大眼,一句“闹鬼啊”还没嚷出口,面前的风抖动几下凭空变出个活人——正是解了隐身术法的安陵。
“冒昧搅扰,得罪了。我要见南平王。”
仆从面色惨白,不知是被冻得还是被吓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揣着手喏喏应声去内院通禀。没等多久,元仲卿披着一件厚重的大氅赶来,恭敬请女孩入堂叙话。他双眼无神,且血丝密布,睑下一片乌青,整个人憔悴不堪。安陵皱了皱眉,没吭声,客随主便地前往堂屋。
她前脚刚入房内,还不待寻个席位落座,跟在后面的元仲卿突然反手闭门,在她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扑通跪倒在地,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子孙不肖,竟让族中出了这样的奸佞小人,我代元氏先祖向仙子请罪。”
“啊……”
安陵微微张嘴,呆滞几息,突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顿时目眦欲裂,三两步冲上前,揪着领子把人提起来。
“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