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秦川,峰峦叠翠,群岭拱卫一山岳居于北斗之尊,世人可望而不可即;因其终年覆盖皑皑白雪,故命之为“太白”。
千年万岁,不乏王侯将相及风流名士慕名造访,樵夫猎户亦仰赖诸山维持生计,然而终无一人可寻路登临顶峰——此乃浊骨凡胎不识道法显迹之故。若换作有修为傍身的人去瞧,但见太白山灵气充盈、仙韵悠长,泽日月星辰之光华,钟六合乾坤之隽秀,生生不息,万世相传。
山腰立一块浑然天成的巨石,斑驳纹路形似“通灵”二字。一条青石梯蜿蜒通往入云处,每行三千阶,可见古朴殿宇及所属馆轩楼阁,前后三进,格调相仿,细微间可见稍许不同,概历任掌事喜好殊异所致。路尽于顶,阳坡渐缓,苍苍松柏难掩心殿巍峨,端的是四阿威仪重檐高耸,雕栏玉砌复道萦纡。
当下四扉齐开,堂中西席高榻上端坐一人,朗目疏眉,形貌俊伟,通身的浩然正气,绛色衣袍呈一幅刺金山河图,两肩各绣飞龙。另有面容不足弱冠的少年立在他身后,发髻高高束起,身形挺拔如竹,通身清贵之气,所谓谦谦君子不过如此。
奉命迎送的弟子们服侍左右,皆屏息凝神不敢冒进,生怕冲撞了贵客,一时间殿中悄无声息,寂静得令人惶恐。
忽听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是爽朗大笑:
“久等——”
玄离姗姗来迟,招手屏退旁众,从容步入席中坐北面南;朔榕拱手见礼,径直走向他对位;南枫像是在自家一样,闲庭信步落于东侧,显得很是轻慢。来客也未曾起身,仅仅颔首致意,倒是他身后的少年略退半步,恭敬伏地下拜。
玄离抬手扫出一股柔劲扶他起身,少年怔愣一瞬后立即会意,改向三人长揖,礼数周全,进退有度。
“难怪院子里喜鹊成群,原来是芝兰玉树光临寒舍。文铎,你去哪儿找了个好徒弟?”
“言过其实,你逢人就夸的习惯真是一点没变。”文铎昂起头,面色平淡,“还不快来拜见通灵阁阁主。”
少年又是一揖,嗓音清朗如山间溪水,不徐不疾,悦耳动听。
“晚辈景衡,见过诸位前辈,请仙君、元君安。”
“景氏?”玄离轻咦一声,“莫非是高阳后裔、祝融八姓之首的那个景氏?”
“非为门楣荫蔽。这孩子自幼便寄养在我座下修行,前些日子刚过十五岁,干脆给他加了冠正式拜师,现在是我阁少主。”
“你收徒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这下可好,我身上连个拿得出手的物件都没有,诚心损我面子不是?”他佯怒嗔笑着在袖中掏了一阵,摸出枚水润剔透的玉环,双面雕饰四灵纹,外围凹凸不平形似鱼脊,“‘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这个勉强算是见面礼,改日我得了空闲定会再登门道贺。”
景衡双手接过玉环,风度翩翩,不卑不亢说着道谢的祝词。文铎矜持微笑,反驳道:
“我特意挑选得力弟子给你呈递请柬,你没有亲自到场不说,还来怨我?好不逍遥自在!贺礼我已经收到了,真是辛苦朔榕,替你内外操持这些。”
“咳,这是嫌我被斥责得不够,你也要来踩一脚?说好啊,通灵阁归通灵阁,我自己这份迟早备好给你送去,一言为定。”
恰巧有弟子来添热水,朔榕揽下弄茶分羹的活儿,南枫觑一眼旁边那两人,收回视线默不作声,仿佛一心都扑在这半盏浮着花瓣的热汤上。玄离道谢后接过花茶,面上仍是不正经的嬉笑,状似无意间发问:
“一大早来找我就为炫耀徒弟?你也忒欺负人了些。”
“喜欢就去收一个,少主不立则师门不宁。你这里清净,我阁中那些老家伙可是异常聒噪,三番五次吵着往我门下塞人,亏得景衡天资聪颖根,这才能堵上他们的嘴。”文铎终于露出些许常人会有的神情,半是无奈半是得意,眉眼分明是舒展的,“我去赴青城派门主以棋论道的约,听说你终于肯回阁就顺路来拜访,不欢迎?”
“无事不登门,你哪次找我是纯粹为了叙旧?”
“你真是……半分颜面都不给我留。此去人间,所见所闻,如何?”
“乱世无望。”
“当真?三百年已过,竟不见丝毫起色?”文铎大吃一惊,又接着追问,“上次你曾提起凡间出了位少年帝王,文武兼长颇具气度,怎的没有成就一番伟业?”
“急于求成,数次北伐接连败绩,以至虚耗国力朝堂不稳,终遭亲子反叛逼宫。王权富贵么,呵,能有多少温情,父子兄弟相残倒算不上稀罕事。”
抿了口茶汤神色淡然,玄离稍稍挑起眉梢,声音仍旧不疾不徐。
“后来北边倒是又出了个小皇孙,承袭国祚时不过龆龀之年,理应是位贤主;奈何天不如人意英年早逝,子孙又是不成器的,把家业败得七七八八。如今南北皆是苦苦支撑颜面,实际上已经烂到了根里,无处着手。不知是何等圣明的人皇才能收拾这盘残局。”
他说得轻巧,仿佛世间种种尽是镜花水月,不过弹指一挥间。文铎默然,而后叹息。
“我遣派门下徒众宣扬正道惩恶扶善,或降妖除魔,或布施优裕,归来时皆称‘此地安好’、‘诸事顺遂’,只有在你这里才能听到几句实话。化天阁毕竟居于海外,又困于六界事务繁多,纵使有意顾虑人间也力不从心。还得劳烦你多走动查探消息,财货法宝,需要什么知会我一声便是。”
“事务繁多?怕是妖界忌惮化天阁跋扈行事,陡生疑心人人自危,转而谋划合纵以抗衡仙界吧。”玄离睨他一眼,神情渐冷,“若我所料不差,狼族应当一个活口都不剩?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