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药吃多了不好,要我提醒多少次。”说话的人是这次的跟队医生、北青萝附属医院院长叶棠茗。
“没办法,明天有任务,帮我按摩下头吧。”
是霍宁憎,这阎王爷失眠?
“你的精神健康状况很差,我第一百三十二次强烈建议你去精神科治疗。”叶棠茗苦口婆心劝道,“只靠按摩和安眠药只会让情况越来越严重。”
他精神健康状况不好?平时明明看起来威风凛凛,神采奕奕,一点儿感觉不出来他精神有问题,他的面具,可以伪装到这种地步?
“头疼不肯吃药,精神出问题不肯治疗,你到底要怎样?”看着温温柔柔的叶棠茗竟然有些愠怒,语气满是恨铁不成钢。
而后是一阵沉默,霍宁憎似乎叹了口很长很长的气。
“别人闭眼后是黑色,我闭眼是血红。”再开口时,他的声音竟嘶哑到像被刀锋割过,“治疗肯定会缓解,但我背了这么多年、这么沉重的仇恨,但凡少一丝一毫,让我尝到轻松甜头,我怕自己就此沉睡,再也起不来,所有让减轻我仇恨重量的事物,我都没资格碰。”
“我该怎么……”叶棠茗有些哽咽,“跟他交代。”
“这就是我的命。”
尘微居然听见霍宁憎在笑,他说得豁达,但其中又仿若夹杂千丝万缕的复杂。
不管这阎王爷再怎么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但压在他身上几十年的仇恨实实在在,自己想脱离惟谷的控制,只要解开程序就好,虽然难如登天,至少有明确的出路。
而捆绑住霍宁憎的这种灭门之仇的枷锁,或许,是杀了俞总都不一定能摆脱的东西。
作为一个外人,那天看见霍家人触目惊心的尸体标本后,都有一种难过到凄入肝脾的感觉,那与之血脉相连的霍宁憎……
哗啦——
起身带动椅子的响声传来,尘微没工夫再细思,腰身一低就如鬼魅般贴着墙迅速溜回了房。
折腾了这一番,他的困倦陡然加深,却在真正要睡的时候闹钟不合时宜震动起来。
他无奈吐出口气,十五号,输液的日子。
因为改造需要把血肉部分和机械结合,为了让连接转换更流畅,在一次次实验后导致他造血功能出现损坏,身体无法再自行造血,必须外部干预。
第一次出现造血问题的时候情况紧急,郁廉连夜找俞总,向他证明尘微是当下最适合这项实验的人,失去他实验即将面临长时间中断,俞总才立马调集专业医疗团队,夜以继日为他研制出了专用的造血干细胞药剂,按每半个月一次的频率定时以输液的方式打入血管,便能维持造血功能正常运转。
目前配方和制药方式皆被握在俞总手里,只定期给他发放成品。这也是他们敢放纵尘微自由行动的另一个原因。如果控制程序是限制他的行动,那造血剂就是捏着他的命脉。
尘微拖着疲惫的身体下床,从带有冷藏功能的行李箱里拿出造血剂袋挂在床边的衣架上,轻车熟路地给自己手背消毒扎针,而后安静躺平。
寒凉从扎着针头的左手钻入的瞬间,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
霍宁憎按完摩服过安眠药从医务室出来,依旧像来时那样轻手轻脚。他的房间在二层,要上去必须经过一层所有房间,在和尘微房间擦肩而过时,他鬼使神差般停下。
静静凝望了房门片刻,他走过去,用自己的卡靠上识别屏。他的卡权限最高,可以打开战舰里任何地方,包过他人已经认证识别过的房间。
门锁打开时只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声音,他握住门把手,轻轻推开。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小夜灯,但这光线已足够他看清挂在衣架上的造血剂袋和尘微插着针头的左手。
他知道这是什么,郁廉告诉过他。据郁廉说,尘微第一次造血功能出问题时他们始料未及,他直接被推入抢救室抢救了近十二个小时,躺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了一周才醒来,那年他只有十一岁。
后来虽然研制出造血剂解决了性命之忧,但同时也带来副作用。比如这东西必须在特定条件下冷藏,而本身体温就偏低的尘微再输这种冰凉的液体无疑是雪上加霜,会如同坠入冰窟般受到强刺激,这种从内而发的寒冷盖再多被子都没用。
且药剂里面一些维持细胞活性的特殊成分会在输液期间影响身体,导致输液者浑身无力,意识模糊,敏感度大幅度降低,所以需要在特别安全的环境里输液。
霍宁憎走到床边看了眼药剂袋,刚下去三分之一左右,看来还没输太久。
“霍爷……”
尘微呢喃了一声,霍宁憎垂眸,发现他眼眸虽然半睁,但已是失焦状态。霍宁憎估计这阶段药物的影响还不深,能辨认能出声,但就类似于醉酒状态,一切凭着本能反应,其实已经无法自主思考以及控制自己行为。
霍宁憎在床边坐下,俯身靠近,压着声轻而低开口。
“你接近我,除了找郁廉,还有别的目的么?”
尘微似乎在反应,他颤着银白睫毛过了良久,才蠕动双唇费劲发声。
“没、没……就找、郁叔叔……”
作为暗卫,此刻的尘微等于将自己的命门暴露出来,别说多高级的杀手,随便一个普通人都能致他于死地。
盯着那张虚弱且毫不设防的脸望了片刻,霍宁憎缓缓直起身,他呼着低沉的气,双肘抵在膝盖上。
“你曾经说过,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现在呢?有想做的事么?”
“找到……郁叔叔……摆脱……惟谷……”他这次回答得很快,就像不用思考只是照本宣科念出已刻在骨子里的事,“远离……霍宁憎……”
“远离霍宁憎?”被远离的霍宁憎不可置信反问。
“远离……霍宁憎……”尘微竟还重复一遍,拧着眉头,嘴巴微撅,似乎很委屈。
霍宁憎沉默了许久,阖眸舒了口很长的气,低哑却情绪难辨的声音回荡在房间。
“这么厌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