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绒走回城郊小屋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
一来是庆幸自己将医馆里的痕迹基本清理掉了,没被揪出线索,二来,她反复琢磨着“陆将军”三个字。
能被人如此称呼,定是陆景和无疑。
陆景和擒了周钰,却不告知百姓,还发了漫天的通缉令,而且问她话的官兵说的是“重犯逃脱”,并没有指名道姓说是周钰。
此事如此见不得光,定有蹊跷。
莫非与北戎一战兵败之事,与陆景和有关?
祝绒一路思索,终于走到城郊那间偏僻隐秘的小屋子前。
小屋子是爹爹阿娘秘密为她置办的,便于她展开各种对花灯制作之法的试验。
院落窄小,种的两棵树上挂满了各式动物花灯,祝绒以可燃丝索将所有灯芯连在一起,只要她在树下点燃一盏,便全都会亮起。
远看美如火树银花,近看却是童趣无比。
树下有一张可半卧的藤椅,祝绒时常在那里小憩,但现在却躺着一个老妇人。
“范婆婆!天气严寒,您快快进屋!”祝绒连忙跑到藤椅旁,轻拍了拍老妇人的肩膀。
老妇人转醒,看到祝绒,咧嘴一笑:“妹妹回来啦!”
祝绒已经冷得直哆嗦,忙搀起她进屋,屋内有祝绒特制的地龙,十分暖和。
范青梅住在这附近,年过六十,丈夫孩儿早年间被强行征兵死在遥远的南域,自那之后便精神失常,祝绒每每过来研究花灯,范青梅总会过来给祝绒送吃食,把她当成亲妹妹,静静地看她制灯。
“妹妹,你的夫君一直没有醒来,我都不敢去打扰。”范青梅接过祝绒用火烤过的包子,小声说道。
“没事,我待会便给他瞧瞧。”祝绒有些苦恼,她今早拜托范青梅照顾周钰时,说了几遍他是她远房表哥,谁知范青梅自有一套逻辑,只会按照自己理解的情况来表达,一口一个“妹夫”地喊。
“不过妹夫真是一表人才,姐姐瞧着都心动。”范青梅嚼着包子,笑嘻嘻道。
祝绒握住范青梅的手,抬起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姐姐可还记得答应我的事?”
范青梅使劲点头:“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祝绒安心不少,拎着伤药,进了屋子里唯一的房间。
周钰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双唇依旧苍白,祝绒先是弯腰探了探他的体温,今早的高热已经退了不少,她这才安心地在床边的椅子坐下。
她望着周钰,忽然扬了扬眉。
范青梅说得不错,周钰当真是一表人才。
昨夜他满脸血污尚且看不清楚,如今清洗干净,即便脸上有伤,也再难以掩盖他的容颜。
剑眉斜飞,鼻梁直挺,五官洋溢着刚毅之气,却又因为眉心一点观音痣,整个面相变得柔和,真真应了民间所传那句,观音慈悲相。
不过再好看又如何?这人倔得跟头牛似的,还说什么要让她痛不欲生,真是好笑。
左右脱个裤子而已,他刚出生时,多的是人见过他□□的模样,莫非便要因此羞得自尽?
没想到自己的恩人,竟是这样一个家伙。
祝绒恶狠狠地攥拳,虚空朝周钰挥了一下,虽然嫌弃,但还是准备为他换药。
若落下残疾,就不能帮她干活赚银子了。
祝绒确认屋中够暖和后,掀开被褥,小心脱下周钰的衣裳,此时范青梅拿着包子,探头探脑地进了房间,站在床边看着祝绒为他的伤口换药。
“妹妹,你郎君的身子可真是诱人。”范青梅把祝绒的包子递给她咬了一口,两眼直盯着周钰,轻声道,“你摸着定是十分开心。”
祝绒一哽,险些噎着,涂药都涂歪了。
范青梅咯咯笑了起来,坐在祝绒身旁,与她贴在一块:“妹妹莫急,姐姐不会肖想你的男人。”
祝绒好不容易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范青梅又自顾自地感慨道:“若是爹娘知晓你找了个如此好的郎君,定会非常高兴。”
屋中各式各样的花灯似是有感应一般,忽的一同被吹得晃了一瞬,仿佛在眨眼,在微笑,又仿佛在回答。
祝绒本想再度解释周钰不是她郎君,却在听到范青梅提起爹娘时,猛然鼻尖一酸,眼中泛出滚烫的泪花。
“爹爹阿娘……会知道吗?”祝绒低声道。
“会呀。”范青梅转头看她,侧脸被花灯暖黄色的光亮烘托得暖暖的,眉眼一弯,皱纹层层叠叠堆了起来,似是清醒,又似糊涂,“小绒那么乖,他们都知道,日后姐姐见着他们,也会告诉他们的……”
祝绒再也忍不住了,扑进范青梅的怀里,克制地低泣。
范青梅抚摸她的脑袋,像在哄婴儿一般轻声哼着曲儿,又开心道:“妹妹与妹夫都如此俊俏,生下来的孩儿岂不是貌似潘安?”
祝绒闻言,破涕为笑,窝在范青梅怀里与她玩笑道:“姐姐,你怎知我们的孩儿会是男孩?我倒希望是个女孩呢。”
范青梅又嘿嘿地笑出声来,抬头之际,忽然双眼一亮:“哎!妹妹,你这夫君何时醒的?”
祝绒正要倾身换个舒服的姿势抱住范青梅,却被这一句话吓了一跳,整个人没坐稳,连人带椅啪一声摔倒在地。
她还没来得及呼痛,就听见周钰低哑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中带有明显的困惑。
“夫……君?”
祝绒趴在地上,恨不得挖个洞先躲一躲。
何时醒的?她不晓得,但方才她和范青梅说的那些话,定是让周钰听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