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父有些累了,便用绳子绑住祝绒手脚,坐在椅子上等待。
梁逸许仍不死心,在祝绒身边一直追问她口中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祝绒一句不答,梁父许是听得烦了,觉得儿子这般低声下气很丢脸,便喝了梁逸许几声,他便不再作声,静静地坐在祝绒身边,一直用幽怨的眼神望着她。
半柱香时间过去,店门被敲响,梁父起身活络一下筋骨,走去开门。
然而他刚一打开门,就被人一脚踹倒了。
“爹!”梁逸许忙跑过去,看清楚门外的情况后,又惊又怒地瞪大了眼,“竟是你们?”
门外,昨日曾受雇于梁家的五个壮汉站成一排,其中一人押着被堵住嘴的梁母。
领头的壮汉正是昨夜被打晕的刀疤脸,他掂量着手中一物,正是他们用来装抚恤金和制灯书册的包裹!
“可算来了。”祝绒躺在地上叹了一声,“快来帮我解开绳子,这地板躺着真不舒服。”
刀疤脸以眼神示意另外两人去擒住梁逸许和梁父,走进屋内给祝绒解开了绳子。
店铺大门敞开着,看热闹的民众又聚了过来,梁父当众被押着跪在地上,觉得毫无尊严,急声骂道:“贱蹄子!你简直无法无天了!”
“昨日你们请这五位大哥擒我,便有法有天了?要怪便怪你们穷,只能付人家半日的工钱。”祝绒接过抚恤金和制灯书册,仔细检查了一番。
抚恤金比她想象的少了许多,能还上工匠们的工钱便不错了,根本不足以支撑祝氏偌大店铺的租金。
既然如此,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她要清除一切负担,从零开始。
祝绒狠下心来,走进仓库,将那批因梁家从中作梗而被退回来,又被梁家低价购入的花灯,一盏盏扔出了门外。
看着精美的花灯一一砸在地上,梁父愤怒大喊:“祝绒!那是我们的花灯!你给我住手!”
他的怒吼无半分作用,祝绒像疯了一般,不断地将花灯扔出门,待所有花灯尽数被堆到大门前,祝绒拿着一个火折子,走到成堆的花灯前,长长呼出一口气。
梁母说得对,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她已抢不回这批花灯,如此,那便将它们送去地下,照亮爹娘去往来世的路吧。
若花灯长明,他们能否找到彼此,再携手走一段路?
祝绒望着花灯,又看了眼门边杂物之上,爹爹阿娘的牌位,眼中泛出了泪光。
“你敢!!”梁父梁母使劲挣扎,却无法挣脱壮汉的控制。
祝绒泪水滴落瞬间,她手中的火折子被抛进了花灯之中。
零星火点,转瞬燃成熊熊烈火。
祝绒垂眸,又拿出那本记录了祝氏所有花灯制作技艺的书册,缓缓伸向高窜的火苗。
“祝绒!你疯了吗!!”梁父歇斯底里地喊道,“这册子是祝氏的一切啊!你烧了它,就等于毁了祝氏,从此再无人能制出祝氏的花灯!你这是要毁了你爹娘十年来的心血!”
一众路人的议论声变得更大,都觉祝家小娘子许是真的疯了。
“谁说这册子是祝氏的一切?”祝绒忽然转身,朝梁父微微一笑。
那居高临下的一笑,让梁父觉得浑身血液倒流,不寒而栗。
祝绒毫不在意地翻了几页书册,笑中带有不曾外露的狂妄:“这册子上所有的花灯技艺,本就是我所创,一切皆在我脑中,我烧了它又如何?”
梁父哑口无言,无比震惊,梁母和梁逸许皆傻了眼。
什么叫花灯技艺皆是她所创?
这贱蹄子,明明什么都不懂!既柔弱又无能!
“不可能......这不可能!”梁父不相信。
祝绒笑得甜美:“怎么不可能?就因为我是女子吗?”
她走到梁父面前,举起那本厚厚的书册,朝他的脸狠狠一扇。
“诸位!我祝绒今日代表祝家,当众教训夺我祝家钱财,欺辱我祝家的梁家三人!”
她向右移步,又以同样的方式,扇了梁母一下。
“祝氏所有花灯的工艺,乃我一手创造,再由我爹娘制造售卖,梁家人不过是给我祝家打下手的罢了,竟敢觊觎偷抢属于祝家之物,痴心妄想!”
最后,她走到梁逸许面前,眼中的冰冷更甚,用书册打他的力气也更大了,几乎将他打倒在地。
“我祝绒从此与梁家势不两立,什么狗屁婚约尽数作罢!”
言罢,祝绒果决转身,将手中书册扔进火中,对着烈火跪下,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她生来好强聪慧,性子活泼,喜欢读书,钻研各种奇怪之物。
爹娘从不抑制她天性,只是担心她受外人白眼,毕竟这世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于是让她承诺在外人跟前,必须扮演好闺阁淑女的模样。
旁人以为她常在家中,极少外出,其实她大部分时间都藏在城郊那间小屋子里,研究各种花灯工艺,时常弄出意外,要么把屋子给烧了,要么把自己给弄得一身伤。
但她乐此不疲。
为何生为女子便要无才?
为何生为女子便要贤良淑德?
祝绒最后一下磕头,像是惩罚自己一般,狠狠地磕在地面上,再抬头之时,双眸中映着火光,目光坚定而犀利。
多年来,她克制忍耐,躲躲藏藏,认真扮演一位恪守三从四德的闺阁女子,可到头来,还是遭人如此欺负。
从今往后,她要违背昔日向爹娘许下的诺言,不会再为世人眼光而掩饰束缚自己,她要活得肆意,活得自由。
可能她会碰壁,会受挫,但她绝不会丢了骨气和尊严!
“爹爹,阿娘!您们安心歇息,祝氏花灯有我在,绝不会倒!”祝绒的声音已然沙哑,却依旧洪亮,清晰传入了在场每一人耳中。
她从未有机会发声,从未被如此多人认认真真听到。
可今日但凡听闻她言辞之人,恐此生难以忘却。
祝氏此女,绝非善茬。